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七百九十五章 公主夜宴(中下)

「我不行了……你行行好!」高陽臉色發綠,捂著小嘴痛苦不堪:「嘔……」

李素神情蕭瑟地放下了賣萌的雙手,暗嘆一口氣。

世上不缺少美,缺少的只是發現美的眼睛,同樣的道理,自己這麼萌,世人難道都瞎么?

「好吧,我們不要再互相傷害了,以後不準嚇我,不然我保證讓你三天吃不下飯。」

高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李素的大招確實讓她噁心壞了。

「好久沒見你了,你一個公主又不需要忙國家大事,整天都在幹嘛?你姐一個人在道觀過得孤苦,也不說來看看你姐姐。」李素擺出了閑話家常的架勢。

高陽撇了撇嘴,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池塘水面看了一眼,看來還是念念不忘那瓶被扔進水裡的香水。

「行啦,明日我讓人送一盒香水去你府上。」李素勸慰道。

高陽這才高興起來,白了他一眼,哼道:「公主也很忙的,每天要睡覺,要讀書,還要念佛經……」

李素眉梢挑了一下:「你還念佛經?」

高陽不滿地瞥他一眼,語氣很挑釁:「大唐崇道揚佛,我念佛經很奇怪嗎?」

李素笑了笑,心中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歷史上,這位高陽公主給房家老二戴了一頂不小的綠帽,而她出軌的男人,正是一位名叫辯機的和尚,說是幫大唐高僧玄奘翻譯一下天竺的佛經,勉強也算半個弟子,當初李素與房家老二有過一次衝突,也是因為此事,如今事隔兩年了,這位公主與和尚的那點私情,怕是愈發肆無忌憚了吧。

嘴唇囁嚅幾下,李素很想勸勸高陽,無奈措辭半天仍不知從何勸起,別說自己一個沒名沒分的姐夫,就算是清官碰到這種家務事,怕是也難斷個是非黑白,自己若想勸她,該怎麼勸?勸了她會聽嗎?

高陽渾然不覺李素此刻心中的猶疑,仍笑得無比燦爛開朗。

「喂,你與我皇姐這些日子可好?今日我特意來得早了些,進內院看了看皇姐,見她紅光滿面,靨若桃花,想必你和她定過得不錯吧?皇姐那滿面含春的模樣哪裡像出家人,分明是個嫁了如意郎君的新婦,可著實令人羨慕呢。」

李素笑了笑,若有深意地道:「我和你皇姐都是同一類人,知足常樂而已,過日子嘛,眼睛不要看得太長遠,多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手裡握著什麼,好好握住它,握緊它,至於手心之外的東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勿生得失心,勿起貪妄心,這樣你就會發現,平淡如水的日子其實過得還是很有趣味的……」

李素這話當然不是亂髮感慨,而是意有所指,高陽美眸眨了眨,也不知聽沒聽懂裡面的深意,卻馬上換了話題。

「你才不過二十多歲,日子卻過得像六十歲的老人家,心境如同得道高僧一般,日子過成你這樣,果真有意思么?」

李素笑道:「無論富貴還是貧賤,大家的日子其實都差不多,每日無非三個飽一個倒,不同的是生活品質不同而已,照你的說法,大家都別活了?」

高陽臉上的笑容忽然斂起,垂頭沉默半晌,終於幽幽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話里話外想說什麼……」高陽說著忽然抬起頭,道:「不錯,我和那個和尚的事,長安城差不多都知道了,我沒什麼不敢承認的,只是李素,我告訴你,那只是我自己的事,天下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你也不行!」

李素愣住,接著失笑:「我對你指手畫腳了?」

「你沒說,但你的眼神分明已說了。」高陽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並無害人之心,至少到現在我沒有害過人,我只是純粹想找個喜歡我,同時我也喜歡他的人,我做錯了什麼?」

李素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了,冷冷道:「你說你沒有害過人,果真如此么?房遺愛算不算?」

高陽一怔,神色頓時浮上幾許悲色:「你當是我願意嫁給他的么?說是金枝玉葉,其實只是父皇賞給功勛之後的一件禮物而已,不僅是我,天家皇族所有的公主都是禮物,終身大事根本不由自己,父皇說要我嫁給房家,我聽話,說嫁便嫁,所以房家感激涕零,願為父皇肝腦塗地,父皇的目的達到了,我這件禮物該起到的作用也起到了,這個時候突然有那麼一個人,知情知趣,爾雅風流,不論何時看我,眼裡的情意都能將我融化,教我怎能不沉淪?」

「作為公主,我盡到了本分,無愧於父皇,但是,我的餘生,想為自己活一次,一次就好。」

「李素,你不知道,我多麼羨慕你和皇姐,你們有勇氣抗爭,你們敢豁出性命,所以如今有了善報,同樣是情投意合,你們已終成正果,而我,卻被千夫所指,李素,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高陽越說越激動,臉頰漲得通紅,眼中珠淚如雨而下。

李素沉默了,這個答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高陽,房遺愛,還有那個辯機和尚,三者之間究竟誰對誰錯?

當初,自己和東陽不也是苦苦掙扎,方才換來今日的正果嗎?高陽如今所做的,不過是當年自己和東陽的老路。自己有什麼資格站在所謂的道德高度,來譴責她與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

良久,李素悠悠呼出一口氣,正視著高陽的眼睛,誠懇地道:「剛才我說錯話了,向你道歉。」

高陽止住哭泣,驚奇地看著他:「你……對我道歉?」

「是的,我說錯了話,而且想法也錯了,你說得對,我沒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高陽仍舊一副驚訝的模樣:「你居然……會道歉?」

李素奇怪地看著她:「錯了當然要道歉,這很難理解嗎?」

高陽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你這人……果真與尋常世人不同,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主動跟女人道歉的,從小到大,一個都沒見過,而你,賠禮道歉卻坦坦蕩蕩,不遮不掩,難怪皇姐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李素笑道:「世上好人壞人或許不容易區分,但是非黑白還是一眼分明的,凡事總逃不過一個『理』字,男人又不是聖人,當然也會犯錯,錯了就道歉,這跟面子有什麼關係?死咬著牙嘴硬才是真的丟了男人面子呢。」

高陽心情莫名其妙開朗起來了,毫無儀態地哈哈一笑:「好,我原諒你了,包括剛才你扔香水的事,我也原諒了。」

李素正色道:「你別蹬鼻子上臉,我只為剛才說錯話而道歉,扔香水的事我可沒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高陽大度地擺擺手:「不管了,就當你道歉過了,剛才還誇你是大丈夫呢,莫作兒女態斤斤計較了。」

李素瞥了她一眼,道:「按說你的家務事我不該多嘴,但當年我和東陽最艱困之時,是你義伸援手,拔刀相助,我和東陽欠你的恩情,所以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你和那個和尚這樣偷偷摸摸下去不是辦法,遲早會被你父皇發現的,到了那時,你那位和尚情郎的下場可就不妙了,為撫功臣之心,那位和尚絕對會被你父皇剁成十八塊的,再說,房遺愛其人雖說平庸,但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難道真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動心?」

高陽嘆息道:「一個是毫無長處,平庸之極的功勛之後,但名分卻已一生註定,不可更改,另一個是優雅溫文,不染凡塵的情郎,卻註定無名無分,若換了你是我,你會如何選擇?」

「我選擇狗帶。」

……

該提醒的已提醒,而且除了提醒,李素實在不知能為高陽做什麼,她似乎很滿足於現狀,一邊做著房家的媳婦,而房家礙於家門臉面和天家威嚴,對她的所作所為睜隻眼閉隻眼,另一邊則與那位多情的僧人卿卿我我,對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來說,或許她以為目前這種微妙的平衡能夠一直維持下去,直到終老。

想法是美好的,但現實會分分鐘狠扇她的耳光,教她做人。

這種平衡只是暫時的,而且非常危險,可以說,每過一天,她都離深淵更近了一步。

這些話都是李素想對她說的,想警告她前方多麼危險,可是高陽很明顯不太想跟李素聊這些,她有著不知所謂的謎一般的自信,覺得自己有能力一直維持這種平衡,不需要外人提醒,更不希望有人打破它。

所以李素和高陽的聊天氣氛並不算太好,李素幾次欲言又止,而高陽則顧左右而言他,聊天的話題如同貓捉老鼠一般,一個使勁追,另一個拚命躲。

最後李素放棄了,就像前世那句被人說濫了的雞湯一樣,「你永遠喚不醒一個假裝沉睡的人。」

那麼,讓她自然醒吧。

……

與高陽的聊天算不上愉快,後面不咸不淡聊了一些長安城的趣聞軼事之後,高陽便離開了水榭,蹦蹦跳跳跑去找東陽了。

水榭涼亭內,李素獨自望著池塘的水面,時有微風拂面,岸邊垂柳搖曳,池塘上被風吹起一圈圈漣漪,很快又恢複平靜。

真正是,吹皺一池春水……

時已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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