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七百六十章 爵封縣公

二十三歲的年紀,爵封縣公。

不僅是對李素,對整個天下來說都是一個非常震撼的消息,李素到現在還有些懵,使勁眨眼睛,似乎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做夢。

大唐的爵位不是大白菜,尤其是近年鼎定天下後,李世民已有意無意削減爵位,功臣之後襲爵,往往是降爵一級,後代若沒有再立卓越功績,那麼爵位一代傳一代,一代比一代低,直至最後完全削除。

這樣的大環境下,李世民破天荒新封一個縣公,委實出人意料。

晉爵自然是好事,光宗耀祖,子孫蔭恩,若說李素沒有一絲興奮的情緒,未免有些矯情了,說實話,內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人的天性都是往上攀登,誰不想日子過得好一點,身份地位高一點?

可是高興的勁頭很快就過去,李素想到的是日後的麻煩。

二十多歲的縣公啊,開歷朝歷代之先河,再怎麼不要臉的覺得自己確實是古往今來第一棟樑,可是如此年輕便封了縣公,還是有些過了,李素原本以為自己少說得等到三十多歲以後再封公呢。

若是封縣公的消息傳出去,朝中那麼多大臣,程咬金李績這些武將自然是沒意見的,可是保不住別人心中暗暗生嫉,背後中傷,甚至挑起一些是非,畢竟大唐貞觀的朝堂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啊。

「陛下,呃,臣德不高望不重,如此年紀賜封縣公,是不是……呃,那啥,臣連後嗣都沒有呢。」李素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李世民嗤笑:「你也知道自己德不高望不重?朕賜你的爵位,是因為你有功,與你有沒有後嗣有關係嗎?這本是你該得的,放心領著。」

李素看著李世民七分醉意的臉龐,再次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是不是……醉了?您想想清楚啊,若是您酒醒後發現自己後悔了,再下旨收回爵位,臣的面子可就掉地上撿不起來了……」

李世民瞪起了眼:「放肆!朕金口玉言,話出如鼎,豈有收回之理?當朕是什麼人了?」

「臣失言,陛下恕罪。」

李世民冷冷一哼:「這些年朕恕你的罪恕得夠多了,若真凡事跟你計較,朕的陽壽少說得短十年……」

李素一驚,額頭頓時冒了汗,這句話……似乎另有所指啊,可是不管自己怎麼琢磨,還是琢磨不出話里的真實意思。

「不至於,不至於……陛下定能活一萬歲。」李素咧嘴乾笑。

「封爵的事就這麼定了……」李世民淡淡瞥他一眼,端杯又飲了一口酒,道:「這些年你為大唐立下那麼多功勞,朕因你年紀太輕,性子不穩,一直壓著你的升賞,如今差不多也夠了,真臘稻種一事,你確實立下一樁大功勞,大唐社稷因稻種而更鞏固了,封你一個縣公亦在情理之中,想必滿朝文武不會多說什麼。」

李素神情露出猶豫之色,李世民眼尖發現了,不由哼了一聲,道:「有什麼話就直說,朕是那種堵人嘴的皇帝嗎?」

李素想了想,忽然起身朝他行了一禮,道:「陛下恕罪,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

「臣願以爵位,換亡母一個身份。」

李世民蹙眉:「哦?子正何出此言?」

李素抿了抿唇,道:「臣有大罪,當年母親亡故,臣的父親不識朝廷禮制,在亡母墳前擅立了一對石馬,此為郡公陵葬之制,臣犯下了逾制之罪……」

李世民點點頭:「平民之身而設石馬,確實逾制了,不過這與你無關,當年你還只是稚澀幼兒,朕不罪也。其實,你既知逾制,為何不偷偷將那對石馬撤去?事情不大,撤去後朕睜隻眼閉隻眼就這麼過去了。」

李素肅然道:「既然父親立了石馬,臣便不打算撤去了,臣願拿自己所立的功勞和爵位,來換亡母一個堂堂正正立石馬的身份,以慰亡母在天之靈,臣一番孝心,還請陛下成全。」

李世民冷笑:「你把朕賜的爵位當成什麼了?可以換來換去的貨物了嗎?你的亡母逾制就是逾制,你封爵就是封爵,兩件事毫不相干,拿爵位換亡母身份,如此荒唐的念頭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李素不慌不忙拱手:「臣嘗聞『聖明天子以孝治天下』,陛下若玉成此事,千古之後平添一段佳話,陛下為何不允?」

李世民一呆,接著大笑:「拿《孝經》里的話堵朕是吧?朕若不答應,千古以後是不是成了阻撓臣子孝心的昏君?」

「臣斷不敢有此念,只是為人子者,騰達而不知蔭親,是為不孝,臣有何面目安享榮華?」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頷首道:「罷了,朕便成全你這片孝心吧,追封令堂李氏為秦國夫人,按大唐禮制,只有文武一品朝臣之母或妻才能封國夫人,你爵封縣公也只是從二品,尚嫌不夠,今日朕算為你破例了,還有,既然你封了縣公,你家夫人的誥命也升為二品吧,至於你父親……」

李素急忙道:「臣代家父和髮妻謝陛下隆恩,只是家父性子淡泊,不喜官祿,還請陛下勿以為念,家父身體康健,有臣在他膝前奉養天年也就夠了。」

原本李素便不太願意晉爵,現在李世民的意思似乎連李道正都順便封個什麼,那時一門雙爵,未免樹大招風,給李家惹來更大的非議,況且以李道正的性子,可以肯定他必然不願領受什麼官爵,李素索性代他辭了。

……

晉爵的事就這樣定下,李素心情也好了許多。

心情好不是因為自己晉爵,而是終於為亡母做了一點事,那位從未謀面,卻賜予了自己生命的母親,李素為她做的這些身後事,也只能聊補不能盡孝的遺憾於萬一了。

正事差不多聊完,李素見李世民又端起了杯自酌自飲,於是起身告退。

李世民今日的心情果真不好,聞言只是揮了揮手,算是回應。

李素默默退出大殿,退到殿門口時,見李世民孤獨蕭然的模樣,李素心中一動,不由覺得他有些可憐。

沒錯,手握日月,執掌天下的帝王,在李素的眼裡只是一個可憐的人,他的一生里,只剩下權力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費盡心力當上皇帝,得到的和失去的所有一切,他,有沒有衡量過值還是不值?

或許,他的心裡如今只剩下了利與弊,不再需要思考值不值的問題,那顆心歷經鮮血和背叛的淬鍊,早已麻木了。

如今,他獨自一人坐在空曠清冷的大殿里,默默自酌,心裡是何滋味?當年的君臣,父子,還有幾人能心無芥蒂地與他坐在一起對飲狂歌?

天地一人,竟是如此寂寞。

李素即將跨出殿門的腳不知為何又收了回來。

他仍不太喜歡李世民,因為帝王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李素討厭仰望別人的感覺。

可是,他並不介意與一位孤獨的老人喝幾杯酒。

停步,收腿,轉身,李素望向李世民。

「陛下,臣……還想與您同飲幾杯。」

李世民一愣,猛然抬頭盯著他,良久,展顏一笑。

「來人,賜與朕對坐,上好酒好菜!」

這是李世民的回答,這一霎,李世民像一位獨處深山的寂寞山客,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位路過的客人。

再次坐下,待遇大不相同,李素麵前的矮桌已擺到李世民的對面,君臣二人僅隔咫尺,相視而笑。

李素先端起了酒盞,齊眉相敬。

「臣為陛下壽,為大唐江山萬年壽,飲勝。」

這次李素沒有偷奸耍滑,酒盞一飲而盡,烈酒入喉,腹中彷彿著了火一般,難受中透著幾分火辣辣的舒坦。

李世民大笑,隨即也一飲而盡。

「這酒,此刻才喝出一點味道,妙哉!」李世民笑著脫口贊道。

李素笑道:「臣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家釀的酒竟然如此美味。」

李世民擱下酒盞,嘆了口氣,神情索然道:「沒想到能陪朕飲酒者,不是我的兒女,而是你。」

李素也擱下酒盞,試探著問道:「陛下神情抑鬱,是否有憂事縈懷?」

李世民搖搖頭:「朕的大唐,四海靖平,萬邦朝賀,縱有微瑕,亦不足掛懷,何憂之有?」

若換了別人,李素肯定沒好話了,所以,今天搞得這麼憂傷其實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翻譯成白話,就是矯情,作。

當然,打死李素也不敢跟李世民這麼說,於是只好換了一句乾巴巴的前世萬金油安慰。

「陛下,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李世民卻並不吃這一套,聞言冷冷道:「沒話說就給朕閉嘴,好好喝你的酒,別說這些廢話。」

李素乾笑。

李世民喟然而嘆,低沉地道:「已是貞觀十八年了,朕登基也十八年了,朕一生的心血,全傾注在這片社稷里,為了大唐,朕付出實在太多了……」

李素沉默片刻,道:「陛下的付出是有價值的,至少大唐在陛下的治下越來越強盛,百姓越來越富足,江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