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七百零四章 大相辭行

招待外賓對李素來說並不愉快,事實上李素不喜歡招待任何人,尤其是他正躺在屋子裡舒服地喝著熱茶,烤著炭火,陷入神遊物外,思考人與宇宙關係的狀態的時候。

所以祿東贊選擇這個時候來訪,對李素來說屬於「不速之客」,以李素的性格脾氣,讓那位吐蕃大相吃個閉門羹是很正常的,當然,看在禮物的面子上,李素決定見他,不僅見他,而且還要讓外賓感受到大唐禮儀之邦的風采。

有時候李素都非常痛恨自己見錢眼開的毛病,當初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時,見錢眼開自然是為了生存糊口,可如今位高爵顯,還是如此愛錢,只能說是窮怕了以後落下的心理疾病,世上雁過拔毛的人應該都有一段辛酸滄桑的往事。

同樣看在禮物的面子上,李素親自迎出門,祿東贊穿著吐蕃長袍毛帽等在門外,李府側門打開的那一剎,李素從門內走出來,祿東贊高興壞了,以前也來過李家,但李素可從來沒有親自迎出門過,大唐果然是禮儀之邦,千年聖賢教化足以令頑石點頭,枯木發新枝,流氓變君子……

祿東贊頓時大笑著迎上前去,二人相隔數步時,祿東贊正要見禮,卻赫然發覺李素邁出門後的第一眼目光並未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他身後的大箱子,祿東贊伸出的雙臂頓時僵在半空,笑臉也僵住了。

李素出門第一眼便落在祿東贊身後的箱子上,見門外果然放著幾個大樟木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顯然這份禮不輕,雖然不知裡面的內容,但李素相信吐蕃大相必然很有誠意的。

確定人家是真帶了禮物之後,李素第二眼才看向祿東贊,同時臉上露出了如沐春風般的笑容,非常的賓至如歸。

「啊呀,原來是祿兄來了,愚弟有失遠迎,實在是罪過……」

祿東贊此時大抵明白李素的德性了,不由強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

「愚兄來得冒昧,未依唐禮,賢弟萬莫怪罪。」

「哈哈,祿兄言重了,有了這幾個大箱子,祿兄選擇用任何方式任何姿勢來訪,愚弟都歡迎得很。」

祿東贊:「……」

「開個玩笑,祿兄莫當真,愚弟貴為縣侯,眼裡豈有這些阿堵俗物?」

祿東贊嘴角的笑容更勉強了。

在長安的這些日子,也見過無數唐國重臣名將,最不要臉的就數眼前這位了,偏偏年紀還這麼輕,再等二三十年,還不知道這貨不要臉的境界高到哪個層次去。

李素非常熱情地將祿東贊請進府中,前堂設宴置酒,酒宴很豐盛,唯一的瑕疵是沒有歌舞伎助興,宴席氣氛頗為寡淡,賓主酒過三巡,祿東贊遺憾地咂摸咂摸嘴,李素渾若未見。

吾愛外賓,但更愛乾淨健康的生活,外賓的感受懶得理會,送了禮的外賓也一樣。

閑聊寒暄一陣後,祿東贊終於說了來意。

「昨日貴國皇帝陛下已下旨,再過數日,愚兄便要護送文成公主殿下出長安,遠赴吐蕃與贊普成親了,今日愚兄特來向子正賢弟辭行。」

李素露出依依不捨之色,道:「這就走啦?不多留幾天?」

祿東贊笑臉又僵住,這話……怎麼有一股子濃郁的假惺惺的味道?

「與君相見,此生之幸,今日別後,你我兄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想到即將與賢弟分別,愚兄心中離愁縈懷,傷感萬分……」祿東贊黯然嘆息。

李素麵露羞慚之色,嘆道:「愚弟這幾月俗事纏身,一直無暇陪祿兄遊覽長安名勝,實在是怠慢了貴客,還望祿兄莫怪罪,日後若有緣再聚,愚弟定當陪祿兄游遍大唐河山。」

祿東贊嘴角一勾,身子忽然往前傾,低聲道:「愚兄或許來得不是時候,恰逢貴國太子殿下謀反,雖然謀反被平定,但愚兄聽說貴國皇帝陛下正忙著清洗朝堂,削除太子餘黨,貴國如今朝野上下怕是一團亂吧?」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過去:「祿兄對我大唐朝堂之事很感興趣?」

祿東贊笑道:「愚兄日夜住在四方館中,左右閑來無事,便當了一回看客,別無他意,賢弟莫誤會。」

李素眨眨眼:「只是看客?」

祿東贊一滯,接著表情迅速變化,忽然露出極其憤恨之色,怒道:「貴國太子謀反那夜,也不知哪個混賬雜碎朝四方館放了把火,愚兄好好在四方館裡看熱鬧,忽然間禍從天降,燒得愚兄頭髮鬍子都焦了,禽獸行徑簡直令人髮指……」

李素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

天氣冷了,可能支氣管炎犯了……

幸好祿東贊沒注意到李素的表情變化,仍沉浸在無盡的憤怒中無法自拔,說著說著連眼眶都氣紅了,也不知會不會哭出來。

「事後愚兄翻了一夜的《貞觀律》,裡面從頭到尾都沒說過看熱鬧犯法啊,看熱鬧犯法嗎?不犯啊!貴國謀反也好,平定謀反也好,這些事與我何干?憑什麼放火燒我?就算在我們吐蕃,貴國臣民眼中的蠻夷化外之地,這等不分青紅皂白放火的行徑也是喪心病狂的!莫教我查出是誰放的火,查出來必與他不死不休!」

李素繼續咳嗽,臉越來越紅了。

真尷尬啊,早知道今日不見客了,在屋子裡喝茶烤火多舒服……

怒訴半天,祿東贊終於爽了,端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扭過頭以期待的眼神看著李素。

「賢弟,愚兄離開長安後,幫我查查此事可好?」

「啊,啊?」李素目光獃滯。

「查查,幫愚兄查一下放火的雜碎究竟是何人,可好?」祿東贊眼中滿含無限期待。

「啊!好,好!」李素神色一整,看著祿東贊正色道:「祿兄放心,愚弟定幫祿兄一查到底,查出幕後真兇後順手幫祿兄報仇雪恨,讓他生不如死!」

祿東贊感動地拱拱手:「一切皆仰仗子正賢弟了。」

「祿兄客氣,義不容辭,天不容奸。」李素滿臉正氣地道。

祿東贊心滿意足地走了,揮揮衣袖,帶走滿腹忽悠。

李素送客後回到前堂,喝了一口殘酒,咂摸咂摸嘴,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大唐對外賓很不友好啊,當然,最不友好的人是自己,真相對祿兄的心臟和精神刺激一定很大,所以這件事就當成永遠的懸案吧。

正想得出神,身後傳來輕悄的腳步聲。

李素回頭,卻見武氏若有深意地盯著自己,眼神很古怪,盯得李素很不自在。

「你看什麼?」李素齜牙。

武氏忽然一笑,垂頭道:「奴婢在看侯爺……」

「我有什麼好看……不對,我很好看。」

武氏掩嘴笑道:「是,侯爺很好看,奴婢只是在想,那位吐蕃大相著實可憐,看個熱鬧也能突遭橫禍,更可憐的是,居然請侯爺幫他查真兇……」

李素瞥了瞥她,道:「你都聽到了?」

武氏垂頭道:「侯爺恕罪,奴婢方才一直在屏風後面,本來……本來正在打掃後院的,不小心……」

李素淡淡地道:「行了,聽就聽了,在我面前用不著絞盡腦汁編瞎話,我若真的那麼容易被糊弄,如今你早在我家白日飛天了……」

武氏臉一紅,訥訥地道:「侯爺恕罪……」

「不必說什麼恕罪,你在我家的身份是客卿,我有猶疑不決之事也需要你幫我出出主意,所以一般不會限制你打聽什麼,我不會怪罪的。」

武氏心中一定,遲疑片刻,索性放開了,道:「奴婢聽侯爺與吐蕃大相說話,覺得侯爺似乎對那位吐蕃大相……不滿?」

李素冷笑:「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大唐與吐蕃若干年後終有一戰,如今只是各自積蓄力量罷了,而這個祿東贊,是吐蕃百年難得的賢相,頗有梟雄之姿,未來大唐與吐蕃若有戰,此人必為大唐之大敵,對這樣的人,你難道指望我和他共奏高山流水?」

武氏想了想,垂頭道:「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婦道人家,眼裡只有一隅,而不見全局,侯爺的眼裡卻是整個天下,奴婢不如甚也。」

李素嘆道:「別只顧著說奉承話,武姑娘,眼光放長遠一些,所思所慮也要深遠一些,你的眼裡不應該只是這些家長里短,或是小陰謀小算計,這些終非正道。」

武氏恭謹地道:「是,奴婢受教了。」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李素伸了個懶腰,正打算回後院廂房眯個午覺,武氏卻忽然開口了。

「侯爺,奴婢大膽猜測一下,太子謀反那夜,吐蕃大相所居四方館的那把火……只怕跟侯爺有關吧?」

李素懶腰伸到一半,然後動作忽然凝固了。

武氏見李素獃滯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似喃喃自語般輕聲道:「太子謀反被平定後,長安城朝野諸多傳聞,被傳得最多的,便是四方館的那把無名火,沒人知道那把火到底是誰放的,但放火的時機卻恰到好處,李安儼所部叛軍剛進城,四方館便燃起了衝天大火,分明是在向全城的守軍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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