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一日定情

重翻舊案顯然是有預謀的,裴儼是執行者。

所謂「天理公道」自然是擺在明面上說的東西,如同口號一般,事實上朝堂里發生的齷齪事多了,有的被挖出來,有的永遠被壓下去,這個時候也沒見天理公道出現支持一下正義。

可偏偏,黃守福這個原本已經了結了的案子,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被翻了出來,因為他們要求「天理公道」,要求「一門心思」。

李世民明白裴儼的意思,所謂「一門心思」,就是繼續深挖,甚至李世民都不必親自挖,裴儼已經把奏本呈上來了,裡面曆數漢王多年來的劣跡,更重要的是,黃守福一案里漢王府參與其中的所有證據。

證據有人證,也有物證,甚至還有黃守福家眷親手畫押的供詞,承認是被漢王府管事崔豐所逼而誣告,總之,被了結的案子被裴儼一道奏疏全部翻了出來,還把漢王牽扯進來,事態升級了。

李世民很不悅,這是種添堵行為,給滿朝君臣添堵,以前就不怎麼待見裴儼,是因為這傢伙死腦筋,一根腸子通到底,他眼裡的世界不是黑就是白,絕不存在灰色地帶,而朝堂之事,灰色地帶往往是最多的,所以裴儼不但不被皇帝待見,混跡朝堂二十年也沒交到幾個朋友,大家都不愛和他玩。

「裴卿,此案已結,可止矣。」李世民神態堅決,隨手將他的奏疏輕輕朝案上一扔。

裴儼垂頭:「陛下是明君,何故縱容漢王?」

李世民臉頰一抽,眼中已積蓄怒氣。

縱容?

沒錯,李世民是縱容,漢王是他的親弟弟,儘管是個不爭氣的紈絝子弟,那也是親弟弟,為何不能縱容?本來天下人對他當年弒兄殺弟之事頗多詬辭,現在難道又拿自己的親弟弟開刀?天下人會怎麼看他?大家眼裡的帝王與禽獸何異?再說,這算多大的事?只不過一條人命而已,堂堂天家想壓下一樁命案難道很難嗎?為何世上偏有這麼多不長眼的人竄出來敗興?

更何況,已經有一位刑部侍郎被拉下馬了,現在又牽扯到漢王,如果這樁案子繼續挖下去的話,不知道還會牽連多少朝臣,貞觀朝堂形勢一片大好,難道要選在這個時候對朝堂搞一次大清洗?

無論公與私,重翻此案都是弊大於利的,李世民當了十幾年皇帝,如此簡單的利弊權衡還是看得很透徹的,所以,這樁案子絕對要繼續壓下去。

「裴卿勿復多言,此案就此打住,你退下吧。」李世民索性懶得理他了,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

裴儼不走,他還有話沒說。

「陛下,這樁案是否重審,怕是由不得朝堂了……」裴儼忽然嘆了口氣:「臣之所以上本,是因為這幾日長安城裡已經傳遍了,漢王有不法事,長安城內幾乎每個百姓都知道,臣不知傳言的源頭是哪裡,臣只是風聞而奏事,陛下可掩臣一人之口,掩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否?」

李世民神情一滯:「長安城傳遍了?」

「是,傳遍了,陛下若不信,可現在派人核實。」

李世民面露狐疑之色,朝殿內的宦官揮了揮手,宦官會意,急忙退下,看樣子是出宮查實去了。

作為一位英主,李世民的性格很強勢,而且特別自負,他懷疑的事情一定要親自驗證才會相信,任何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

半個時辰後,宦官回宮了,跪在李世民面前點了點頭。

李世民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中露出一絲殺氣。

「誰傳的?給朕查!」

宦官領命匆匆退下。

再望向裴儼時,李世民眼中的怒氣仍未消:「裴儼,此事是你所為嗎?」

「臣剛才說過,臣是風聞而奏事。」裴儼神情鎮定,一臉坦蕩。

李世民一揮袍袖:「爾且退下,待朕想想……」

裴儼嘴角不易察覺地一勾,行禮後緩緩退出了萬春殿。

殿內,李世民的臉色鐵青,眼神殺氣四溢,殿內的空氣忽然變得肅殺凝滯。

天家壓下一樁人命案當然容易之極,可是,若這件案子又被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誰還能壓得下?再強勢的皇帝也不行!

所以,這樁案子又要被翻出來了。

到底是誰,在背後弄鬼?他想達到什麼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忽然扭頭望向殿外,咬著牙冷冷地道:「召……漢王入宮!」

……

啪!

狠狠一記耳光,漢王李元昌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紅腫起來。

李世民仍覺不解恨,又飛起一腳,李元昌被踹得倒飛出去,頭碰到了大殿的門檻,一聲慘叫後,鮮血從他額頭汩汩流下。

「李元昌!朕知你平日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仗著皇室宗親的身份欺男霸女,漢王府在長安城的產業不止三十個店鋪吧?長安城外被你兼并的土地何止萬畝!這些朕都忍了,因為你是朕的弟弟,可你,竟敢公然殺人,李元昌,當初父皇定下的大唐律,還有朕定下的貞觀律,在你眼中算得什麼?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李元昌只有二十多歲年紀,他是李淵老年得子,李世民說是他的兄長,實則扮演的卻是嚴父的角色,此刻見龍顏大怒,李元昌也被嚇到了,渾然不顧鮮血直流的額頭,跪在李世民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嚎啕大哭。

「陛下……皇兄饒我!饒我這一次!元昌實屬冤枉,一切皆是家奴所為,弟亦毫不知情,直到那惡奴做下這樁事之後才對我坦白,然而那時命案已犯,一切都遲了,皇兄,我是冤枉的呀!」

李世民大怒,隨即又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當朕三歲孩童可欺耶?事前你不知情,事後呢?事後你做了什麼?你順水推舟把這樁案子栽贓給別人,還指使刑部侍郎助紂為虐,朕的朗朗清平朝堂,被你搞得烏煙瘴氣,長安市井民怨四起,質疑朝堂不公,君臣昏庸,這一切,朕全拜你所賜!」

李世民越說越氣,又一腳狠狠踹去,李元昌被踹得打了兩個滾才停住。

嗖地一下,李元昌趕緊起身,繼續跪倒在李世民面前,臉色一片蒼白,混雜著縷縷絲絲的鮮血,紅白相間分外狼狽。

李世民此刻像一隻發怒咆哮的獅子,冷酷無情的本質終於在李元昌面前完全釋放出來了。

對這個親弟弟,李世民實在是太怒其不爭了,可是,終究只能縱容,縱容不是因為疼愛,因為他很忙,他忙到連自己的親兒子有時候都沒時間管束,只好眼睜睜看著不爭氣的兒子們每天干著不爭氣的事,事惹大了,一頓暴抽,一腳踹出長安滾回封地,再過一年半載,氣也消了,想起那個縮在封地里的兒子,又是一陣心疼,於是下詔把他叫回來,吳王李恪,齊王李祐,這些皇子都領教過父皇的忽冷忽熱,呼來喚去,像對待一隻寵物,高興時摸摸毛,不高興時踹遠。

李世民就是這麼失敗,他是失敗的父親,也是失敗的兄長。

漢王李元昌雖是王爺,但卻沒什麼骨氣,尤其是在李世民面前,俗稱的「慫貨」就是他這個樣子。平日見了李世民像老鼠見了貓,嚇得渾身直顫,惹了禍避無可避,除了磕頭認罪求饒,別無他法。

看著伏地磕頭不已的李元昌,李世民覺得很累,心力交瘁了。

閉上眼,深呼吸,李世民試圖平復情緒,深呼吸好幾次,發現心裡的邪火怎麼都壓不住,於是抬腳朝李元昌再次踹去,這下終於爽了。

「明日朝會,當著滿殿朝臣的面,你自己負荊請罪吧,還有,你王府那個殺了人的家奴……」

李元昌急忙惶恐道:「事後弟見情勢不妙,已將其殺之……」

李世民臉上頓時閃過濃濃的厭惡之色,這個不學無術的東西!什麼叫「見情勢不妙」?什麼叫「殺之」?一件事說法不同,性質也不同,堂堂皇室宗親,連這點起碼的常識都沒有么?說一句「將其正法,以懲其罪」會死嗎?

「明日你在朝會上當眾請罪,然後自去宗正寺等候發落,李元昌,若朕以後再聽到你的劣跡,可不會如今日這般輕易便宜了你……」

說著李世民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前襟猛地往前一提,湊在他耳邊森然冷笑:「……殺兄弟的事,朕也干過,不差多一件。」

李元昌嚇得渾身如篩糠,眼淚都下來了,惶恐磕頭如搗蒜。

……

裴儼所言不虛,長安城確實有了風聲,而且沸沸揚揚,不過這一次的傳言不是李素所為。

太平村。

聽到漢王連滾帶爬被召進宮,李素的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不出意外的話,這傢伙要倒霉了,李世民的教育方式向來粗暴,不是打就是罵,漢王這次進宮,出來時少說也會鼻青臉腫,斷手斷腳也不是不可能,李承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魏王李泰確實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幹得確實漂亮,先把傳言鬧到人盡皆知,然後再指使裴儼進宮上諫,就算李世民想壓下此事都已不可能,這樁案子仍舊還得往下挖,再挖的話,該輪到太子了……

一步步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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