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六百二十二章 遠避麻煩

「要什麼」是個很誘人的話題,尤其這三個字還是皇帝御口親言,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天下的人和物理論上都是皇帝一個人的,皇帝龍顏大悅想賞給李素什麼,這種場景就好像李素在雜物間撿到了一盞阿拉丁神燈,摩擦摩擦之後,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當然,要東西的人也得注意分寸,不能得意忘形,更不能不切實際,如果不知好歹說想要當皇帝,這個樂子可就大了,阿拉丁神燈瞬間變狗頭鍘,先剁成五段晾乾再說。

現在,這個巨大的誘惑擺在李素麵前,看著李世民似笑非笑的表情,李素臉頰抽了抽,垂頭很恭敬地道:「為陛下解憂,臣之本分也,不敢邀功。」

李世民笑道:「朕要賞你便賞你,莫使這些虛禮,算是報答你治好小兕子的一片心意,你有何求,儘管說來,朕必允之。」

李素撓撓頭,苦笑道:「陛下,臣真的別無所求,說官職,臣以二十來歲年紀入省,已算得上重任在肩,論爵位,年紀輕輕已封縣侯,再往上封難免遭人詬病,論錢財,臣家境算得殷實富裕,不愁吃穿,陛下,臣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了,況且臣治晉陽公主殿下之疾,是因為她伶俐可愛,臣實喜之,可沒有存任何攀附邀功的心思,陛下萬莫誤會。」

李世民點點頭:「朕相信你確實喜歡小兕子,你為她做的事情也是真心實意的,你的心意尤其可貴,所以朕才想表示點什麼,當初朕與你說過,若小兕子能平安活到老,朕願以半壁江山換之,這話也是朕的真心話。」

笑著瞟了李素一眼,李世民道:「如今小兕子病情好轉,朕估摸你也沒有要半壁江山的膽子吧?」

李素急忙道:「臣不敢,小兕子得此寵愛,臣實為她高興,至於別的……」

李素小心翼翼看了李世民一眼,道:「如果陛下一定要賞的話,不如……把臣在晉陽乾的某些事情揭過去,無功無過,兩兩相抵如何?」

李世民臉色頓時有些陰沉了,冷笑道:「你在晉陽幹了什麼?你且說說看。」

「呃,總的來說,臣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

李世民臉頰抽了抽,沒說話,只冷哼了一聲。

李素一直在偷偷看他的臉色,見他對自己的這句話並無太明顯的嘔吐行為,李素便忽然有了一股子莫名其妙的信心。

對啊,我在晉陽確實幹得不錯啊,我心虛什麼?除了把挑釁門閥的黑鍋扔給了李世民以外,哪裡還有缺點?再說這個黑鍋……我一個小小縣侯背得起這個鍋嗎?既然背不起,又是在為你這個皇帝辦事,不扔給你扔給誰?

於是李素理直氣壯了,道:「挑動王家和盧家兩大門閥內鬥,還有引太原王家入彀,臣做的一切都無私心,都是為了大唐的社稷,陛下,門閥之患於社稷而言,不必臣多說,陛下自然清楚,此次晉陽之亂皆因門閥而起,門閥早已成了大唐之患,臣在朝堂,食君俸祿,對門閥下手自然不容情,門閥勢大,而致朝廷政令不暢,他們各自在地方有著一呼百應的能力,這次晉陽之亂便是明證,所以……」

「行了行了!」李世民揉了揉額頭,苦笑道:「越說越理直氣壯,朕為你背了黑鍋,你一不道謝二不道歉,反倒教訓朕一通,李素,你越來越膽大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給朕打住,門閥之患用不著你來提醒朕!」

李素乾笑著應了。

李世民斜睨了他一眼,哼道:「倒是好算計,打著天使的幌子,背著朕挑撥離間,在晉陽又是大軍壓境,又是坑蒙拐騙,明裡暗裡全上了,把兩家門閥挑出了真火,你便把黑鍋往朕的頭上一扔,你卻拍拍屁股回了長安,可惜了上天給你的一身本事,全用在歪門邪道上了,若施之於社稷,不知是我大唐多大的福分,可惜了……」

「陛下,臣的職命是平亂,一切手段皆以平亂為目的,晉陽之亂平了,臣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至於手段光彩或不光彩,臣別無選擇。晉陽民亂當時一觸即發,若徐緩圖之,恐釀成大變,臣只能下痛手先把王家算計進來……」

李世民嘆道:「是啊,太原王家被你算計了,一家子上千口,門下還有無數大儒名士,你這一算計,王家都快被你逼瘋了,知道朕這些日子收到多少參你的奏疏么?知道朕挨了那些大儒們多少痛罵么?知道朕為了安撫王家,與三省宰相們多少夜不眠不休研討方略么?最後還賠上了朕最心愛的雉奴的終身……」

李素眨眼:「陛下,王家被算計在先,最後還不得不賠出一個閨女嫁給天家當坐騎……咳,當正妃,臣想來想去,賠本應該是王家才對吧?」

「哦?」李世民濃眉一挑,然後陷入了深思,最後點頭,眉宇間竟漸漸舒展開了。

「子正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哈哈!」

同樣的事情,換個角度一想,李世民頓時眉開眼笑,笑容裡帶著一股全天下所有父母都相同的自私自利想法:兒子的基本屬性之一,就是天生可以禍害別人家閨女,不吃虧。

李素暗中撇了撇嘴,若是知道你還有個兒子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關上房門不知道誰禍害誰,不知你還笑不笑得出……

「晉陽之亂,平定得不錯,當然,也有瑕疵……」李世民目光不善地瞪了他一眼,道:「此事,朕不封不賞了,你的年紀,官爵太高未免招禍,明白朕的意思嗎?」

「臣明白,臣謝陛下。」

告辭出殿,李素走在大殿門廊下,腳步漸漸放緩,最後停下。

立在原地沉吟猶豫片刻,最後長長一嘆,露出一絲苦笑,李素隨即又往殿內走去。

看著去而復返的李素,李世民有些愕然。

「子正還有事?」

「有事。」

「說。」

李素遲疑片刻,道:「剛才陛下問臣想要什麼,不知這句話還作數否?」

李世民愣了一下,接著笑道:「君無戲言,自然作數。」

李素垂頭緩緩地道:「臣……能否請求陛下給侯君集大將軍發一道赦令?令他免於流徙之苦?」

李世民呆住了,接著臉色漸漸有些陰沉了:「這是你的要求?」

「是。」

「為何?」

李素嘆了口氣,道:「去年侯家還欠我一千貫錢呢……」

「說實話!」

「臣只是不想大唐失去一位戰功彪炳的大將而已,國朝二十餘年,文治武功正是鼎盛之時,每一位大將軍皆是大唐的無價之寶,不可或失,侯大將軍或許有過錯,但他流徙瓊南一年,已經受過懲戒了,陛下若不召回,臣恐侯將軍對陛下離心離德,那時大唐才是真正的痛失良將……」

李世民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著李素的臉,久久不發一語。

李素神情坦然,無懼無愧。

良久,李世民揮了揮手:「此事朕自有計較,子正勿復多言。」

「是,臣告退。」

李素輕嘆口氣,默默往殿門外退去。

「慢著……」李世民忽然叫住了他:「子正的官職還是尚書省都事,不過近期有吐蕃大相祿東贊來長安朝賀,子正便代朝廷招待大相一行使團吧。」

李素愣了一下:「吐蕃大相?」

李世民笑道:「當年大唐因子正的震天雷一物而大敗吐蕃,收復松州,說起來,子正與吐蕃的淵源不淺,好好招待,勿喪我大唐國威便是。」

「臣,領旨。」

……

退出甘露殿的李素神情多了幾分輕鬆。

求赦侯君集的話,他很早以前就想說了,可惜總碰不到合適的時機,今日李世民既然這麼有興緻扮演阿拉丁燈神的角色,李素就不必跟他客氣了,該說的話全都說出來,時機錯過便不復再來。

李素跟侯君集的交情其實並不深,甚至可以說很陌生,而且侯君集在史書里的下場李素也非常清楚,按說這種人應該敬而遠之,可李素卻始終無法置身事外。

來到大唐很多年了,由最初的陌生到漸漸熟悉,由熟悉到漸漸喜歡,不可否認,李素喜歡大唐的一切,喜歡純樸勤勞的百姓,喜歡務實嚴謹的朝堂,尤其喜歡大唐府兵在一個雄心勃勃的帝王和一眾經驗豐富殺人如麻的將軍們的帶領下征伐四方,戰無不勝,這是個民族自信心從未如此膨脹過的年代,這是個詩酒華章,刀劍槍戟和男兒血性相融合的浪漫年代。

潤物無聲般,李素已融進了大唐,完完全全的融進,再也找不出前世的影子,他喜歡這裡的一切,並且不願意用自己的能力把它改變得面目全非,所謂先進的發明,所謂完美的政治制度,那些原本不屬於這個年代的東西,應該在它應該出現的年代再出現,李素能做的便是在這個年代裡,好好享受來之不易的重生,他不想把自己變得太忙碌,不想讓自己珍貴的今生變得像一隻旋轉不停的陀螺,更不想這個年代的輝煌和鼎盛太快消逝。

求赦侯君集,便是出於李素這樣的本心。

我就不改變什麼了,大唐現在挺好的,用不著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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