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獄問罪

李淳風看人很准,當初收東陽為徒時他便看出來,這位出身尊貴的女徒弟擺脫不了凡塵,塵心未死,談何出家?

東陽確實做不到出塵脫世,她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子,不可能看透紅塵里的喜怒哀樂,身邊的人和事總能左右她的情緒,特別是李素的事。

東陽想為李素做一些事,什麼事都好。

她只想用沉默的方式告訴李素,許明珠能做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甚至,比許明珠做得更好。

今日許明珠登門拜訪,雖然只是閑聊,一句正題都沒說,更沒有向東陽求助或提要求,聊了幾句便告辭,似乎登門的目的純粹只為認門順便聯絡感情,但是東陽何等的冰雪聰明,寥寥數語間她已看出許明珠的猶豫掙扎。

長安城不是玉門關,玉門關內許明珠敢做的事,長安城就難如登天了,所以,這件事里,許明珠無法做什麼,但是許明珠做不到的事,並不代表東陽做不到。

出身終究不一樣,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東陽再如何不摻和世事,畢竟也是大唐公主,李世民的親女兒,大唐公主的底氣與誥命夫人不可同日而語。

道觀內的禁衛很快被派遣出去,東陽跪在老君像前誦經,表情平靜,心如止水。

既然決定做了,就沒有必要再擔憂和不安。

許明珠今日登門,雖然話說得含糊不清,但東陽很清楚,李素即將要闖一個大禍,對新興的李家來說,這個禍李家擔當不起,可是卻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東陽決定由她來做,她的身份決定她最適合做這件事,也能把後果的嚴重性降到最低。

……

村口的槐樹下,李素蹲在地上,獃獃地望著遠方出神。

王家兄弟站在他身後,王直最近的氣質有了一點變化,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身子的重心放在一條腿上,另一條腿無意識地抖啊抖,嗑了葯似的根本停不下來,用句俗話來說,這叫「站無站相」,還有句俗話李素都不忍心說出來打擊他,正所謂「男抖窮,女抖賤」……

顯然這些日子跟長安城裡那些閑漢潑皮們來往多了,王直這傢伙不知不覺間帶了一股子痞氣。

王樁就有點意思了,畢竟軍伍里廝混久了,站倒是站得筆直,像支標槍般一動不動,只不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唇角還腫了半邊,至於他受傷的理由……李素懶得問,因為不必問他都知道答案。

倆兄弟站在李素身後久了,頓覺不大爽利,於是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也不管地上干不幹凈,一個蹲著,一個坐著……

李素終於忍不下去了。

深深嘆了口氣,李素緩緩道:「二位兄台,說實話,我可以忍受你們不愛乾淨,但是……你們可不可以工整一點?一前一後,一蹲一坐,你們想逼死我嗎?我要求的一絲不苟的對稱呢?」

王家兄弟互視一眼,二人馬上並排坐在地上,與前面的李素恰好形成等邊三角形,畫面非常的賞心悅目。

李素滿意了,神情漸漸變得柔和,發出舒坦的嘆息。

王樁嘴唇囁嚅了一下,道:「兄弟,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明我進城請孫神仙給你瞧瞧可好?」

李素嘆道:「追求完美,怎麼是病呢?一個不工整不對齊的世界,跟地獄有何區別?」

王樁眨了眨眼:「你真能忍受我們不愛乾淨?」

李素沉默地看著他們,半晌忽然道:「……好吧,我剛才說謊了,不愛乾淨我也忍不了,你們別坐地上,學我一樣蹲著,回去後記得洗手洗屁股……」

王樁大笑,不過還是沒起身,笑容扯動臉上的青腫和傷痕,疼得直吸涼氣,李素只好轉過頭,眼不見為凈。

王直卻一直很沉默,李素望向他,目光充滿了詢問。

「李素,我給你丟臉了……」王直的表情很愧疚:「我的手下查了好幾天都沒查出究竟,倒是長孫家和程家隨便一伸手就查得水落石出了,這幾年你花的錢布的局,全沒起到作用。」

李素笑道:「愧疚個屁,拿你手下一群剛認識沒幾年的閑漢潑皮去跟人家門閥權貴去比,要臉不?偌大的長安城裡,門閥的網鋪了多少年,咱們才多少年?根本沒得比。」

王直仍愧疚得不行,有種分分鐘切腹死給李素看的跡象。

瞥了他一眼,李素悠悠地繼續道:「再說,長孫家和程家查出來就是真相嗎?」

王直赫然抬頭盯著他:「你的意思……幕後指使之人不是齊王?」

李素嘆道:「也許是齊王,也許不是,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此事有因有果,齊王因被陛下責打而記恨於我,然後暗中派遣刺客對我爹下手,事敗後果斷殺了王府里參與此事的管事滅口,撇清干係,你看,有動機,有過程,有結果,什麼都有,按說幕後之人是齊王沒錯了……」

王直茫然地道:「對呀,樣樣證據都指向齊王,板上釘釘的事了,難道幕後指使者另有其人?」

李素嘆道:「你不覺得揪出這個幕後指使之人的過程太順利了么?」

王直眼圈頓時泛了紅,臉也紅了,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太順利?這是什麼鬼話!你可知長安城成百上千手下這些日子上躥下跳打聽動靜,吃不香睡不著,為了這件事奔走多日卻仍一無所獲,太順利?啊?太順利?」

李素充滿歉意地看著他:「對不住,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長孫家和程家揪出幕後指使的過程太順利了,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這話令王直的眼圈更紅了,有種泫然欲泣的悲凄。

我們上躥下跳一無所獲,人家卻「不費吹灰之力」,這是人話嗎?

王直黯然神傷,王樁卻道:「幕後指使之人若非齊王,會是誰呢?」

李素搖搖頭:「現在說不準,很多人都有嫌疑,我身負聖眷,家中幾樁買賣又是日進斗金,既有名也有利,外人看我風光無限,殊不知我如今的處境其實已有累卵之危,背地裡眼紅我的,嫉妒我的,嫌我擋了道的不知凡幾,誰都有可能背後捅我一刀。」

「至於齊王……原本他的動機最充足,證據最確鑿,但正因為如此,我反倒覺得他並非幕後指使之人,似乎有人故意誤導,將追查的證據暗中引向齊王,所以長孫家和程家追查起來才如此簡單容易。」

王直愕然道:「若不是齊王,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李素垂頭不語,良久,忽然道:「王直你今日便回城,想辦法往東宮遞個消息,問問那個稱心,看他有什麼說的。」

王直愣了一下,驚道:「你懷疑……太子?」

李素嘆道:「我懷疑誰並不重要,只是個方向而已,畢竟齊王被陛下責打後,在宮門前遇見了太子,二人說了很多話,若幕後之人不是齊王,就剩太子的嫌疑最大了。」

「如果查出來確是太子所為,你打算怎麼做?」

李素想了想,正色道:「選個月黑風高的黃道吉日,我灌幾口毒藥,死在東宮大門前……怕不怕?我就問你,太子怕不怕?」

王家兄弟愕然睜大了眼:「……」

「放鬆,別搞得那麼嚴肅,不管誰幹的,這事終究沒完。」李素拍著他的肩笑道。

頓了頓,李素的目光瞥向王樁,看著他臉上的萬紫千紅,還有一處處淤青紅腫,李素搖了搖頭:「好了,現在說說你的事……」

王樁茫然:「啊?我的事?我有啥事?」

「你沒事,我只好奇,所以想問問你臉上的傷咋回事?」

王樁閃過一抹尷尬之色,咳了兩聲,道:「昨晚起夜,天太黑,撞門上了。」

李素悠悠地道:「臉撞門我能理解,只想請問你,你家門板的形狀到底多奇葩,居然能把臉撞得如此色彩斑斕,美不勝收……」

王樁老臉一紅,索性一跺腳:「好了!我婆姨揍的,咋樣?」

「你婆姨為啥揍你?」

王樁嘆了口氣,一臉困頓苦悶的憂傷表情,低聲道:「這不,冬天了嘛,地里不播種不收割的……」

這下輪到李素愕然了:「你婆姨揍你跟莊稼有啥關係?」

王樁臉頰抽搐了一下:「流年不利,沒事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而她,閑著也是閑著,也就不客氣了……」

……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還沒停,貞觀十四年臘月初九,長安城西面延平門外,徐徐行來一支騎兵。

騎兵大約二百餘人,為首之人四十多歲年紀,渾身披甲,頜下青須半尺,面色沉靜,雙目如電。

離延平門尚距五里時,此人忽然單臂高舉,喝道:「下馬步行!」

二百餘人一聲不吭下了馬,牽著馬兒朝城門躑躅而行。

寒風裹挾著雪片漫天飛舞,風刺骨,雪亦刺骨。

一行人走到城門外時,赫然發覺城門正中佇立著一位中年宦官,身著絳紫長袍,頭戴黑色籠紗帽,神情冷漠地盯著徐徐行來的二百餘騎,肩頭和紗帽上堆積著厚厚的白雪,顯然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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