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四百六十一章 長安秘辛

三年,總有許多物是人非的變化。

李素自己也變了,說不出具體變在什麼地方,經歷了慘烈的戰爭後,李素外表仍和以前一樣嘻嘻哈哈,時常沒個正經,但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心態也不知不覺發生了改變。

東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里,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改變,李素自己也隱藏得很好,一個從戰場下來,手裡還攢著無數條人命的人,站在東陽面前甚至都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戾氣,彷彿還是從前那個混吃等死懶得令人髮指的燦爛少年,可是,心中終究多了一股子無法言喻的不同尋常的東西,說它是凶性也好,滄桑也好,終歸與當年不同了。

說起西州經歷,李素刻意輕描淡寫,只揀一些有趣的好玩的話題說,對於那幾次守城之戰的慘烈,反倒是寥寥數語帶過。

有情人見了面,東陽心滿意足地回去了,回去繼續跪在道君像前,有口無心地念誦經文,或許夜深人靜時,會想起李素擁抱他的甜蜜時刻,然後把頭蒙在被褥里羞紅了臉,三年來平靜無波的修行,從李素回長安的那一天起,宣告破功。

修道斬不斷凡心,終究不是真正的道門中人。

……

李素也回了家,與東陽只是短暫見一面,來日方長,不爭朝夕,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必須見一見王家老二王直。

王直是李素在長安城埋下的一步暗棋,這顆棋子事實證明很有用處,關鍵時刻甚至救了自己的命。三年了,李素與王直未通消息,也不知他發展得怎樣。

王直來得很快,李世民昨日命宦官在長安城內眾目睽睽之下接連三道聖旨封賞李素,此事已滿城皆知,如此風光的封賞,大唐立國以來也無人能及,王直昨日便夾雜在圍觀的人群里,漲紅了臉力竭聲嘶地叫好,只是李素沒聽見,李素進宮後,王直便馬上出城回了家,等待李素和大哥回村。

昨夜李素回家後與家人團聚,王直很識相沒去打擾,知道今日李素風風火火要去見東陽,王直還是很識相沒打擾,一直到李素與東陽告別,滿面春風往回走時,王直終於像社會上的不良少年搶劫放學後的小學生似的,在村口的銀杏樹下堵到他了。

李素很吃驚,呆了半晌才確定堵自己的不是仇家,是兄弟,於是快步上前,兄弟二人使勁擁抱了一下,王直嘿嘿笑了兩聲,接著整張臉便垮了下來。

「正說要去找你,你便來了,走,找個地方說說話。」李素勾著王直的肩往樹林里走。

王直深深打量了李素一番,嘆道:「瘦咧,也比以前黑咧,看來你在西州的日子過得很苦啊……」

李素在他面前沒隱瞞,苦笑道:「命都差點丟了,黑一點瘦一點算個啥……」

王直眨眨眼:「你咋不問問我大哥為何沒和我一起來見你?」

李素嘁了一聲,鄙夷地道:「還用問嗎?你這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說你『如喪考妣』吧,未免對你爹娘不敬,剩下就只有一個可能了……你家老大這會子怕是還躺在床上直叫喚吧?」

王直頗驚訝地道:「你咋知道?」

李素冷笑:「三年前招呼都不打偷偷從家裡跑出去,非要跟我建功立業,三年來音訊全無,這種丈夫雖沒有『人人得而誅之』那麼嚴重,至少也該是人人得而抽之,若家裡的婆姨是個溫婉可人逆來順受的女子也就罷了,偏偏他的婆姨一身蓋世武功,無風也能掀起三尺浪的狠角色,你家老大回去若不挨打,那就沒天理了……」

王直大感敬佩,高山仰止的姿態朝他拱了拱手:「兄長所料絲毫不差。」

李素悠悠問道:「你家老大被揍得慘嗎?幾級傷殘了?」

王直撓了撓頭,嘆道:「昨夜我王家真是雞飛狗跳……兄長剛一腳跨進門,迎面便見著了家人,我娘還沒來得及上前抱頭痛哭,兄長便中了我大嫂的暗算,一棍子敲在腦後暈過去了……」

李素臉頰抽搐了幾下,雖然沒親眼見此情景,也能深深體會王樁的痛苦,再看王直一臉戚戚焉的表情,二人都覺得自己後腦不太舒服,很有默契地同時抬手摸了摸後腦勺。

「所以,你家老大一直暈到今日?」李素問道。

王直嘆道:「若能如此輕易事了,倒是兄長的造化了,三年音訊全無,豈是一記悶棍能交代得過去的?我兄長被揍了大半夜啊,大嫂一邊哭一邊揍,兄長一邊慘叫一邊挨揍,那光景,嘖!」

王直搖頭,露出深深的驚懼之色,嘆道:「我家這大嫂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暴躁,兄長這一次慘遭大嫂毒手,怕是要躺個十來天才能下地了……」

李素見王直悸怖的模樣,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安慰他,措辭半晌,冷不丁道:「你大哥傷得重嗎?」

王直點頭:「大小傷約摸十幾處,輕則淤青,重則骨裂……」

「單數還是雙數?」李素期待地看著他。

「啥?」王直茫然。

「你大哥身上的傷是單數還是雙數?」

「這個……何出此問?」

「我昨日與鄭小樓打了賭,賭你哥身上的傷是單是雙,賭注高達一文錢之巨,鄭小樓賭單,我賭雙,等下回去你幫忙數數,叫你哥爭點氣,身上的傷最好是雙數,如果不是雙數,你就狠狠心,再給你哥來一記猛的……」

王直無語地看著李素,嘆道:「我家兄長有你這種朋友,實在是……」

「實在是高山流水,積了八輩子大德,行了,深情厚誼皆在不言中,我懂的……說說你的情況吧,這三年混在長安城,長進了沒?」

提起事業,王直立馬將他兄長的傷勢拋諸腦後,並且一掃方才的頹勢,神情變得眉飛色舞起來。

「這三年我混得太好了,早已非昔日混跡兩市的閑漢,而是真正的風頭人物了,不信你去長安打聽打聽,路上隨便問個人,問他知不知道長安王悶棍……」

「等等,王悶棍是誰?」李素適時打斷了他。

王直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自豪地道:「當然是我,因我在與長安城裡的閑漢拚鬥時擅長背後敲悶棍,久之,長安城各路英雄人物送我這個雅號,以示敬意……」

李素:「……你繼續說。」

王直繼續眉飛色舞:「這三年實可謂長勢喜人……」

李素不得不再次打斷他:「你在長安城裡種菜了?」

「我的意思是說,這三年我手下的閑漢多了許多,長安城裡的地盤也擴大了,不止混跡於東西兩市,城裡一百零八坊,我王悶棍能說上話的地方少說也有六十坊,不僅結交了各路英雄人物,連坊官和巡街的武侯也有不少與我稱兄道弟,常有來往……」

李素笑著朝他拱拱手:「原來竟是王悶棍大哥當面,久仰久仰。」

王直撇了撇嘴:「噁心我是吧?這幾年靠著你的資助,我才在長安站穩了腳,若是沒有你站在我背後,誰知道我王直是哪路貨色?」

李素嘆道:「可我也沒教過你敲別人悶棍,所以,你也別妄自菲薄,你的名聲都是靠自己的實力得來的,特別是敲悶棍的名聲。」

「那倒也是……」王直很不謙虛地收下了李素的讚美,道:「按你當年的囑咐,這些年我不但結識坊官武侯,朝中那些國公權貴家的廚子,管家,僕役,很多也有幾分交情,如今長安城裡大大小小的消息,包括朝堂里的傳聞和風向,我都能打聽出一二了,李素,你回長安了,這是好事,但長安城的水太渾濁,日後你免不了會牽扯進一些事情里,我雖然幫不上你太多的忙,但打探消息或是散播流言之類的小事,我自問還是能幫你擔待一二的。」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客氣話我就不跟你說了,往後要用到你的地方還多著,從今日起,你我的關係還是低調一點,莫再讓任何外人知道了,有你在背後支撐著我,我終於不再孤單,日後你兄長要做官做武將的,他和我一樣都將是明面上的人物,很多不可為不便為之事,便只能靠你幫忙了。」

王直點頭:「放心,當年你安排我進長安城結交各路人物,為的也是今日,我幸不辱命,事情辦得多少有幾分模樣了。」

停頓片刻,王直忽然笑道:「你在長安城裡的仇家很少,不過來頭太大,這幾年我也刻意幫你留意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呵呵。」

「太子咋了?」

王直笑得有點神秘:「這位太子殿下,越來越不爭氣啦,幾年前還裝得有模有樣,什麼熟讀詩書啊,溫文有禮啊,垂視民間疾苦啊等等,裝了這些年,約莫裝得有點不耐煩了,這幾年種種劣性都暴露了,朝堂里很多大臣對其行徑直搖頭,連陛下都被他惹怒了許多次……」

李素好奇地眨眨眼:「他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

王直開始掰著手指數落:「年歲越長越胡作非為,尤喜稀奇古怪的物事,去年趁陛下出征薛延陀,太子留長安監國,東宮屬官為討其歡心,竟出動太子右衛率百人搶掠長安東市,長安的胡商遭了殃,但凡形狀古怪,用料珍貴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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