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第三百五十章 霸臨西州(上)

糧食是所有一切的基礎,民心也好,軍心也好,充足的糧食才能將它們死死握在手心裡,特別在這千里荒涼的大漠城池裡,糧食尤為珍貴。

不得不說,曹余拿捏住了重點。

要對付李素不難,十多歲的娃子而已,要對付騎營也不難,沒了糧食,騎營就是一隻沒牙的老虎,怎麼都蹦躂不起來。無數史實都有過記載,再忠心再無敵的軍隊,只要斷了糧食,他們會成為最可怕的惡魔。

李素蠻橫和霸道的資本全在他帶來的千人騎營上,騎營若因糧食而內部瓦解崩潰了,李素何足慮?

曹余的算盤打得很精細,從常理來說,確有可行性。

「傳令城中大小商鋪,誰敢賣糧食給城外騎營,莫怪本官不客氣!」曹余捋須沉聲道。

項田點點頭:「折衝府的將士們也會留意,若有人不長眼賣給騎營糧食,末將先把他全家剁了。」

曹余眯著眼笑道:「最多再過三日,本官估摸李素便會登我刺史府的門求情,千里大漠荒城裡,要養活一千人可不大容易,本官不點頭,他們就得餓死。」

項田笑道:「到時也好教李素看看,這座西州城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曹余忽然沉默,良久,慨然嘆道:「西州……自是陛下的天下,可是,陛下似乎已忘了西州,皇恩甘霖普降,西州卻不曾沾過半滴。」

這句話多少帶著幾分對李世民的怨氣,項田嘴唇囁嚅幾下,終究沒敢應合。

「總之,李素一定要走,西州容不下他,他若在西州立住腳,你我的人頭遲早將會被高掛在長安城樓上……」曹余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似恐懼,又似無奈。

項田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刺史所言甚是,西州容不下李素,西州的秘密太多了,若被一個外人,特別是可以直接與皇帝陛下聯繫的人知道,整個城池不知多少人會被斬首……」

話音未落,刺史府內院廂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廂房內的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沉。

大清早的,如此急促的腳步絕不是什麼好事。

一名穿著官袍的中年男子滿頭大汗走來,也顧不得禮儀,見到曹余和項田後,中年男子張嘴即道:「曹刺史,不好了,馮司馬不見了!」

「什麼?」屋內二人大吃一驚,隨即臉色一片蒼白。

中年男子驚惶道:「昨夜馮司馬睡在自家府宅侍妾房裡,半夜府中被人潛入,侍妾被人打昏,馮司馬卻不知去向……現在馮家的家眷都在刺史府門外跪著呢,請曹刺史給她們做主。」

廂房內一片寂靜,許久以後……

「定是李素乾的!」項田拍案而起怒道。

曹余臉色陰沉,眼中露出懼意於憤怒交織的戾光。

項田粗獷的臉上泛起兩抹潮紅,不知被嚇的還是被氣的,大嘴一張似乎想說點什麼,轉眼卻見報信的中年男子仍呆立一旁,項田指了指他,叱道:「你,出去!」

中年男子急忙唯唯點頭退下。

房內只剩曹余和項田二人,項田這才湊到曹余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曹刺史,李素動手了!」

曹余瞥了他一眼,沒吱聲兒,面若平湖,可心中卻有驚雷炸響。

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娃子啊,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竟敢主動出手,究竟是自己低估了他,還是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曹刺史,這個娃子……不簡單啊!」項田臉上布滿震驚之色:「他主動出手末將倒不覺得奇怪,但末將奇怪的是,為何他一出手便拿住了要害?城北趙家閨女的案子,里里外外全是馮司馬經的手啊,李素哪來這通天的本事,一出手就把他拿住了?」

曹余臉色難看地道:「必是城裡哪個殺才暗中倒了邊,與李素這豎子暗通消息!」

項田滿臉苦澀道:「馮司馬被拿,咱們可怎麼辦?那個胖子絕非視死如歸之輩,隨便上個刑必然便招了……」

曹余沉默許久,忽然嘿嘿冷笑:「招了又如何?一人之辭而已,仍是無憑無據,就算把馮司馬押到本官跟前對質,本官說絕無此事,那便絕無此事!」

項田想了想,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默然片刻,項田望向曹余,試探著道:「刺史大人,這李素不簡單,做事頗有些門道,小小年紀不知哪裡學來的道行,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雷霆萬鈞之勢,如今看來,僅只斷其糧草,怕是力所不逮,不如雙管齊下,畢其功於一役……」

話說得很隱晦,可曹余聽懂了,臉頰使勁抽搐幾下,然後默默瞟了項田一眼。

項田見曹余態度不明朗,不由急了:「曹刺史,干係太大了啊!西州的秘密關乎多少條人命,您難道不清楚嗎?若真被李素站住了腳,秘密不可能保得住,那時必然龍顏震怒,你我的性命,家小的性命,還有其餘官員的性命……這些,難道不值得咱們出手么?刺史大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到了這般地步,您該做個決斷了!」

曹余眉梢猛跳,擰眉沉思許久,最後終於扭過頭,陰沉地瞥了項田一眼。

項田很快領會了這一眼的含義,不由大喜:「末將定不負刺史所望!」

……

李素不知道西州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他只知道西州即將有一場暴風雨,發起這場暴風雨的人,正是他自己。

鄭小樓和王樁,蔣權三人連夜將馮司馬弄了回來,鄭小樓實在是草菅人命,扛著這個胖子出不了城索性隨地一扔,三人重新進城找時,鄭小樓這傢伙居然不記得把那胖子扔哪裡去了,滿頭大汗找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在城內一條暗巷裡找到了馮司馬。

虧得鄭小樓下手不輕,再次找到他時,他仍未醒過來,三人合力將馮司馬弄回大營。

這一晚絕對是馮司馬有生以來最黑暗的一晚,莫名其妙被人打昏,被人扛出府後又被無情拋棄,後來好不容易被拾回來吧,進了城外騎營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幾樣精心製作好的刑具,以及火把昏暗光芒下幾張猙獰可憎的臉……

沒有超出李素的預料,馮司馬果然不是什麼英雄好漢,「視死如歸」這麼高級的詞兒更是連邊都沾不上,第一道刑具還沒碰到他的身體,這個死胖子便發出殺豬似的凄厲慘叫聲,然後痛痛快快一五一十全招了。

……

「李別駕,這個姓馮的胖子雖然招了,可……於事無益啊,」蔣權神情仍舊有些頹然,顯然對馮司馬的供詞並不抱什麼希望:「……終究只是一人之辭,除此別無憑證,就算與曹余那老雜碎當堂對質,人家不承認事小,若反咬一口說咱們對朝廷官員動用私刑,並且屈打成招,用以構陷上官,這條罪名咱們也擔當不起啊。」

李素淡淡掃了他一眼,笑道:「看不出蔣將軍居然是個規規矩矩講道理的人,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蔣權愕然:「凡事總要講道理啊,大唐任何地方都是講道理的地方,沒有憑據總不能定別人的罪吧?更何況定罪的那個人還是您的上官,西州的首官……」

李素耐著性子解釋道:「道理這東西呢,要看範圍的,不是任何地方都適合講道理的,當然,也要看心情,不是任何時候都有心情講道理的,偶爾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怎麼辦呢?那就不要講道理嘛,凡事都要爭個是非曲直黑白,活一輩子未免太無趣了……」

蔣權被李素這一連串「道理」說得有點懵,半晌才聽懂了這番話,嘴唇囁嚅幾下,忍不住道:「李別駕,你這番話本身就很沒有道理。」

李素眨眨眼:「剛才我說了半天你沒聽懂嗎?做人,沒必要非得講道理,特別是對那種原本就沒對咱們講過道理的人,就更不用太講道理了,他若一路來,我便一路去。」

蔣權有些忐忑地看著他:「李別駕,你待如何?」

一陣熱風掀起帥帳的帘子,帘子外面是一望無垠的茫茫大漠,還有頭頂一輪火熱的驕陽,除此,萬籟俱靜。

凝視茫茫大漠許久,李素淡淡地道:「蔣將軍,我們千人騎營橫穿數千里沙漠,來到這座大漠孤城,前無依後無靠,內有憂外有患,可謂身臨淵池,步步驚心,大漠,有大漠的生存法則,這裡相信的是強權,是實力,是橫掃一切魑魅魍魎的霸氣!」

蔣權似有所覺,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幾拍。

「李別駕的意思是……」

李素轉過頭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蔣將軍,集結騎營隊伍,明日辰時,我要帶兵進城,給西州城的官員和百姓好好上一課!」

……

深夜,距離西州城北面一百里之遙的一處小小綠洲。

綠洲很小,只有一里方圓的低矮喬木和胡楊樹,軟耷耷地生長在沙粒和塵土混雜的土地上,綠洲西側有一排簡陋破舊的房子,此刻房子內外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駱駝嘶鳴。

半個時辰後,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兵馬迅速集結完畢,為首一名穿著黑衫,裹著黑色長袍的魁梧大漢騎在駱駝背上,猛地拔出腰刀,朝正南方無聲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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