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關頭

「阿麗絲」號失事的第二天早晨,救生艇上,珍妮·波特第一個醒來。剩下的人有的還在橫貫船體的座板上熟睡,有的縮作一團,躺在船底。

姑娘意識到他們已經和別的那幾條小船失去聯繫,不禁張惶失措起來。浩渺無際的大海在她心中激起無限的寂寞與惆悵。這種感覺壓抑著她,從一開始就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她相信,這一次他們全完了,已經沒有得救的可能了。

不一會兒,克萊頓也醒了。他睡眼慢松,半晌才想起頭天夜晚的災禍,意識到如今正漂流在大海之上。後來,他那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看見了姑娘。

「啊,珍妮!」他喊道,「謝謝上帝,讓我們坐在一條船上。」

「你瞧!」姑娘說,神情十分陰鬱,很淡漠地向大海指了指,「這茫茫大海,只有我們一條船。」

克萊頓向四周張望著。

「他們能漂到哪兒去了呢?」他大聲說,「不可能沉到海底,因為一直風平浪靜。遊艇沉沒時,他們都在小船上,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他立刻把大伙兒都叫醒,向他們說明現在的處境。

「幾條小船分散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一位船員說,「船上都有充足的給養,用不著互相照應。如果颳起風暴,就是大家在一起,也還是無濟於事。分散開反倒有一個好處,說不定哪條船會得救,他們就可以馬上尋找另外幾條小船了。如果我們在一起,得救的可能性是一的話,現在就是四了。」

聽了這個船員聰明的解釋,大家都感到輕鬆欣慰、可惜,這種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大伙兒決定向東划船駛向海岸的時候才發現,這條船上僅有的兩隻槳在那兩個船員睡覺時給弄丟了,茫茫大海哪裡還有槳的蹤跡。

船員們出言不遜,相互指責,幾乎打起來。不過克萊頓還是設法說服了大家。可是不一會兒,瑟蘭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因為大罵英國人特別是英國水手愚蠢,差點兒又挑起一場爭吵。

「算了,算了,夥計們!」一位名叫湯普金斯的水手說,他一直沒參與這場爭吵。「總這麼吵吵管什麼用!斯帕德以前不是說過嘛,我們總能得救。聽我說,還是先吃東西吧。」

「這主意不錯。」瑟蘭恩先生說。然後朝威爾遜轉過瞼,說道,「勞駕到船尾給我取聽罐頭。」

「自個兒去拿!」威爾遜陰沉著臉說,「我沒有義務受你的差遣,你還不是這條船的船長呢!」

瑟蘭恩只得自個兒親自去拿罐頭。這樁事又引起一陣大吵,有一個船員指責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合謀控制船上的給養,以便他們自己得到最大的份額。

「必須有個人來指揮這條船。」珍妮·波特說。這個臨時湊到一起的小集體也許還要延續好多天,可是現在就已經出現了裂痕。對於標誌這種裂痕的不光彩的爭吵,珍妮·波特深惡痛絕。「孤零零地坐在一條不堪一擊的小船里在大西洋上漂泊就已經夠可怕的了。自己人還要吵吵鬧鬧,爭論不休,製造新的危險和痛苦。你們這幾個男人應當選個頭,然後,什麼事情都由他一個人來決定。現在,我們比一條秩序良好的船更需要嚴格的紀律。」

在提出這番建議之前,她本來不想捲入他們的是非。

因為她相信,克萊頓能夠應付任何緊急情況。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他並沒有表現出比別人更傑出的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當然,他還是竭盡全力,避免以任何方式擴大事態。他甚至在水手們反對由他打那聽罐頭時,乾脆把罐頭扔給他們。

姑娘的話暫時使得男人們安靜下來。最後大伙兒決定,兩小桶淡水和四聽食物分成兩份,船員們優先挑選一份,剩下的歸乘客。

於是這個本來就不大的集體又分成兩小伙兒。等水和食物按比例分開之後,大伙兒立刻準備打罐頭,開水桶。船員們先打開裝「食物」的鐵桶,立刻爆發出一陣憤怒與失望的叫罵。克萊頓連忙問出了什麼麻煩。

「麻煩!」斯帕德尖叫著,「麻煩,比麻煩還要麻煩!是死亡!這桶里裝的都是煤油!」

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連忙打開他們那桶,萬分驚恐地發現,裡面裝的不是食物也是煤油。四個鐵桶一個接一個,全打開了,裡面裝的東西「大白於大下」。憤怒的叫罵聲宣布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這條船上連一盎司糧食也沒有!

「啊,謝謝上帝,出毛病的不是水桶。」湯普金斯大聲說,「沒東西吃總比沒水喝強一點兒。實在沒辦法的時候,能把鞋子當飯『吃』你,你可不能拿它當水喝。」

他說話的時候,威爾遜在一個水桶上鑿開一個孔,斯帕德手裡端著一個鐵皮茶杯,等待威爾遜提起水桶往裡倒這珍貴的「玉液瓊漿」。黑顏色的粉末從小孔慢慢流出,覆蓋了杯底。威爾遜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扔下手裡的鐵桶,痴獃獃地望著林里的粉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桶里裝的全是火藥!」斯帕德輕聲說,轉過臉望著站在船尾的那幾個人。他們那個「水桶」也打開了,裡面裝的也是火藥。

「煤油和火藥!」瑟蘭恩先生叫喊著,「他媽的!這就是給輪船失事的水手們準備的美味佳肴!」

一旦知道小船上既沒有食物又沒有淡水,人們立刻變得飢餓難忍。於是,這場不幸發生的第一天,輪船失事之後的全部恐懼和痛苦便一起向他們猛烈地襲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情況越來越糟。不論白天還是黑

夜,船上的人都瞪大眼睛,望著海天相接的地方。眼睛望病了,筋疲力竭的人們頹然倒在船底,蒙蒙眈眈走進夢鄉,暫時減輕一點可怕的現實帶給他們的痛苦與恐懼。

船員們被無情的飢餓折磨得實在無法忍受,開始吃皮帶、皮鞋和帽子裡邊的汗帶。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竭力勸阻,但無濟於事。儘管他們自己也明白,這樣做只能增加難挨的痛苦。

這六個虛弱、絕望的人,躺在熱帶地區灼熱的太陽下面,嘴唇乾裂,舌頭虛腫,盼望死神快快到來。

三位乘客一直什麼也沒吃,最初幾天那種劇烈的痛苦這時已經開始變得麻木。可是船員們的痛苦簡直慘不忍睹,因為他們早已失去消化能力的腸胃必須對付胡亂塞進肚子里的皮帶、皮鞋之類的東西。湯普金斯第一個死掉。

「阿麗絲」號失事一個星期之後,這位船員可怕地慘死在小船上。

他那扭曲了的屍體在小船的船尾放了好幾個小時。後來珍妮·波特實在無法忍受這悲慘的情景了。

「你就不能把他扔進大海嗎?威廉!」她問道。

克萊頓爬起來,蹣跚著向那具屍體走過去。那兩個奄奄一息的船員看著他,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裡閃著痛苦的、奇怪的光。克萊頓試圖把湯普金斯的屍體抬起來扔進大海,可是體力不支,無法辦到。

「過來幫個忙。」他對威爾遜說。他離他最近。

「扔他幹嘛?」船員抱怨著。

「我們得趁還有點兒力氣把這件事辦完。」克萊頓說,「太陽曬上一天,明天的情景可就更可怕了。」

「最好別管它,」威爾遜咕咕噥噥地說,「明天之前,我們或許還用得著他呢!」

克萊頓漸漸聽出了他的弦外之盲,最後終於明白了,這傢伙為什麼反對把死屍扔進大海。

「天哪!」克萊頓用顫抖的聲音輕聲說,「你難道要……」

「為什麼不能呢?」威爾遜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是還要活嗎?他已經死了。」他朝那具死屍捻了一下拇指,又補充道,「反正他已經不在乎了。」

「過來,瑟蘭恩。」克萊頓迴轉頭對俄國人說,「如果天黑前不把這具屍體處理掉,我們這條船上會發生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威爾遜蹣跚著走過來,充滿敵意地阻止克萊頓干這件事情。可是因為斯帕德也站到了克萊頓和瑟蘭恩先生一邊,只得罷休。當那三個人齊心協力把死去的湯普金斯扔進大海時,他一直貪婪地盯著那具死屍。

這天,威爾遜一直坐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克萊頓,一雙眼睛像精神病患者一樣閃爍著迷亂的光。傍晚,太陽沉入大海,他抿著嘴輕聲地笑,還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什麼,可是一雙眼睛從來沒有離開克萊頓。

天已經很黑了,克萊頓總覺得那雙可怕的眼睛還盯著他。他不敢睡覺,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和睏倦做著毫不鬆懈的鬥爭,累得筋疲力竭。就這樣不知道在難挨的痛苦中熬了多久,他終於頭枕一塊座板睡著了。他似乎睡了很久,朦朧中突然被一陣離得很近的犧犧嗦嗦的聲音驚醒了。月亮已經到起,克萊頓睜開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見威爾遜正偷偷摸摸向他爬過來,他大張著嘴巴,腫脹的舌頭耷拉在外面。

珍妮·波特也同時被這輕微的響聲驚醒。這可怕的一幕嚇得她大叫起來,威爾遜已經撲到克萊頓身上,像一頭野獸,張大嘴巴,露出利齒,企圖咬斷地的喉嚨。克菲頓雖然十分虛弱,還是設法從臉前推開那張血盆大口。

珍妮·波特的叫聲驚醒了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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