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破浪之章 第四十章 筱原長房的忠義

三方聚會的地點,位於四國島的中心地帶,大約是在阿波、贊岐、土佐等國交界處的一座寺廟裡。按照約定,各方都只帶了少數部隊,在一里以外駐紮,相互警戒。隨身則只有五十人以下的衛隊跟隨。

假借會面機會來施行暗殺,也不是什麼特別罕見的事。但一般都是當事人疏於防範,才能湊效。那種能飛檐走壁摘葉飛花,在數十上百人眼皮底下混進軍中殺掉大將的刺客是不存在的。

筱原長房性素行事沉穩,謹慎務實,今日也是派出斥候,反覆確認了安全性之後,方才姍姍來遲。

附近方圓數百步被布置得外松內緊,各方的武士和忍者相互盯梢,戒備森嚴。

作為剛剛有議和打算的敵人,筱原長房自然不會得到什麼好臉色,更別提禮儀迎接。負責接待的沼田佑光倒是溫文爾雅,但也只是指了個方向,便低頭冷臉,不再多說半句廢話。

進門的時候,他見到屋子裡平手汎秀已經悠閑地安坐下來,雙眼半開半闔,正在啜飲茶水。而長宗我部元親卻恭恭敬敬地侍坐在側,手剛剛從水壺上收回來,看上去像是個端茶送水的下人一樣。

這趨炎附勢的姿態,真是難看極了。

他此前從來未見過這兩人,但今天沒經過任何猶豫,就將昔日心目中想像出來的形象與面前的人影對上了號。

名震列國的智將「平手監物汎秀」確實是雅望非凡,一副淡定自若而又智珠在握的樣子,僅僅是遠遠地一瞥,便展露出不尋常的氣場。而那個無恥的土佐人長宗我部元親,也是一如所料的令人厭惡,俊美的皮囊下散發著貪婪無恥見利忘義的味道,隔著三丈都聞得出來。

如果說前者是令人仇視和敬畏的獅虎,那後者就是讓人厭煩和鄙夷的禿鼠。

當然,他自己也知道,能征服土佐一國七八成領地人,肯定是有些本事的,不可能是個毫無可取之處的小人,但他實在是對兩個月前的事情太耿耿於懷,無法以客觀的態度去做出評價。

一直以來筱原長房是個才華橫溢,眼光超前的大管家,以及兢兢業業,勞苦功高的將領。但他並沒有太多獨當一面的體驗,經歷過的風雨也不夠多,暫時還不是一隻喜怒不形於色的老狐狸。

所以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豎起眉毛,腳步也不由得放緩。

能忍住不罵出聲,或者上前打一架,就已經用上大部分的自制力了,甚至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地打聲招呼。

這個時候,平手汎秀像是剛注意到來客,挺直了腰板,正要開口說話,卻不料一旁的長宗我部元親搶了先:

「來者可是阿波國的筱原長房殿?您可真是遲到太久了!讓堂堂的平手監物大人在此久候,難道您不知道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嗎?」

話音落地,筱原長房當場便有點忍不住怒氣了。

如此毫不掩飾的媚強欺弱的小人姿態,真讓人反胃。

還有這種直呼其名的稱謂方式,根本一點敬意都沒有。與那傢伙對待平手汎秀的諂意,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仔細想想,長宗我部元親雖然是個土佐鄉下人,卻也是一個獨立大名,筱原長房縱然手握大權,名義上卻只是三好家的家臣,對方確實不需要表達什麼敬意。

想通這一點,就更覺得惱怒了……

筱原長房深呼吸了兩下子,才勉強安定下來,不冷不熱地硬邦邦說了一句:「見過平手監物,見過長宗我部宮內!您二位看起來倒是投緣的很,也許鄙人壓根就不該來打擾!」

說話的同時,他心裡還暗暗鄙夷,面前這兩人看上去冠冕堂皇,什麼「大監物」,什麼「宮內少輔」,好像真是什麼高官似的,其實壓根只是自稱,根本不受朝廷認可!

不過轉過頭來一想,他自己的「右京進」似乎也是一樣的貨色……

接下來,正主平手汎秀才終於發言了:「長宗我部宮內大人,所言差矣。筱原右京進實乃不遜於您的豪傑,為了見他,等上一個時辰,也是無妨。」

不愧是辨若懸河的智將。他這一開口,便給其他兩人都戴上了高帽子,但隱約中卻又將自己置於更高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樹立了心理優勢。

有求於人的長宗我部元親自然是俯首稱是,不會提出任何反駁意見。

針鋒相對的筱原長房卻不滿意,當即就譏諷到:「平手監物的謬讚,愧不敢當。何況究竟誰才算得上豪傑,恐怕您說了也未必算數。」

這話令長宗我部顯出怒意,卻沒讓平手汎秀有任何作色。

後者只是笑了一笑,站起了身(長宗我部元親也連忙跟著起身侍立),緩緩走近兩步,慢條斯理道:「筱原右京進,請千萬不必妄自菲薄。您與我對陣數月,雖然受人拖累,處於下風,卻一直守備森嚴,未露敗相,這份才具,足以稱之豪傑了。」

聽話里言下之意,能在他手裡不吃虧的人,好像就已經很罕見了。如此胡吹大氣的口吻,換了另一個人來說,那真是貽笑大方;但在平手汎秀嘴裡說出來,倒還真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

至少筱原長房是為他所懾,一時想不出回應。

因為對方確實就有驚人的履歷,是被天下人公認的才俊。能與擊敗今川義元、三好三人眾的智將勉強打個平手,好像也很不容易了。

屋子裡的三個人,以筱原長房年歲最長,其次是長宗我部元親。但現在反倒是最年少的平手汎秀,以一種老氣橫秋的姿態指點江山,而且另外兩個人根本拿不出任何資歷來反駁。

筱原長房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從來沒有過盲目自信的情緒。他潛意識裡,本來就覺得自己不是對手,這下被對方言語壓迫,尷尬之餘,卻又感到一絲榮幸,內心深處覺得,被平手汎秀這樣的人評價為「豪傑」,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所以他最終還是主動退讓了一步,躬身施禮道:「當不得平手監物大人誇獎,鄙人今日前來,正是要與您討論『議和』之事。」

如此言行,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委婉的示弱了。

事實上,也確實是筱原長房更急於求和。他手下的阿波、贊岐兩國軍勢均以農兵為主,在這秋收臨近之時,士氣動搖得很厲害。而且他又沒有足夠的金錢來平伏部下的怨氣——三好家以前積攢的家底都被三好長逸那一夥兒據為己有了。

長宗我部元親的情況當然也是類似,甚至更糟糕。唯有平手汎秀的士卒脫產比例較高,經濟實力強大,擁有在農忙時作戰的能力。

故而筱原長房已經做好了被訛詐一番的心理準備。只要價碼不過分離譜,他就打算咬著牙接受下來。

平手汎秀點了點頭,回應道:「連番作戰大家都很疲憊了,我也早有議和之意,只是有幾個事項,需要提前說明,否則我回去便無法向織田彈正與公方大人交待。」

「請講!」筱原長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請容我逐一道來……」平手汎秀思索了一會兒,伸出兩個手指:「其一,當年弒殺上代公方義輝大人的主謀乃是三好長逸,貴家需與他劃清界限;其二,擁立偽公方足利義榮的錯誤必須要糾正,義昭大人才是足利家理所當然的繼往開來之人。」

話音落地,汎秀便不再言語,淡定地等候著對方的回覆。

而筱原長房聽了半天,卻露出訝異的表情,反問到:「您所謂的『幾個事項』,就是如此而已嗎?」

「正是。」平手汎秀十分篤定。

「也就是說,我家無需在土地上做出割讓,或者派遣人質來表示服從嗎?」事關重要,筱原長房也不加什麼虛詞,直截了當地又問了一遍核心問題。

「淡路一國和西贊岐三郡,已經被本家所攻略,恐怕不會退回給三好家。」平手汎秀故意如此作答。

「……不,鄙人說的是其他的土地,或者金錢方面……」

平手汎秀聞言佯作疑惑不解,皺眉道:「難道我方才說得不夠清楚嗎?這兩個要求,並不算苛刻吧?」

「不,十分清楚……」筱原長房連忙做出肯定的回答,彷彿是擔心對方會改變心意。

這兩個要求,豈止是不苛刻。簡直等於沒有要求。

三好長逸本來就已經引發眾怒被幽禁了,現在是趁著戰亂才金蟬脫殼,跑到外地。如今要宣稱跟他劃清界限,並不會有什麼阻力。

至於足利義榮那檔子事就更簡單了,反正人都死了,一個死人難道還有繼續擁立的價值嗎?現在當然只能承認足利義昭的合法性了啊。

也就是說平手汎秀明明佔據一定優勢,但卻只提了兩個空具象徵意義的條件,就接受和談了?事情看上去好像不太對勁。

正在猶豫之間,平手汎秀突然好像臨時想到什麼似的,又補充到:「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並非議和的必要條件,但也不妨一併說出來。那就是,鄙上織田彈正,打算將其女(當然是養女)嫁到四國來,與貴家締結姻親的關係。」

這下子更不對勁了,不僅不要人質,還送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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