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升龍之章 第三十章 人事決定

「和泉守護代」之事,或許是因為級別太高,未在下層武士那裡傳開。反倒是織田家內部的一些人事變化,先引起了波瀾。

松井友閑的苗字不算默默無聞,追溯上去大概能與幕臣扯上關係。至於如何演變為清州町人的身份,又成為了僧侶——是真正的僧侶,不是那種形式上的出家入道——已難以考證。自從平手汎秀延請他擔任樂市事務開始,就已進入了有心人的視野。此後數年,清州町的事務穩定下來,他再未得到這種程度的施展空間,卻也並無動搖,只是把平手治下幾十個村子的領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如今他成為直臣,織田信長用得上的地方甚多,以松井之能自然是如魚得水,或許幾年後就能升到不下於村井貞勝之類的高官吧。

德山則秀依然是知行五百石,兵役三十人的組頭級武士,分毫未能增長。但他被划到信長的旗本之下,日後不愁晉陞機會。這在世人看來也是身份的巨大提高。

平手汎秀與這兩人都做了私下的告別。

松井友閑顯然是有些懷念和傷悲不舍之意的。刨去感情因素不算,平手汎秀對他的工作給予了極度的信任和重視,甚至可以說是用一種垂拱放權的態度去看待,信長顯然做不到這一點。不過他也不可能不走,榮華富貴可能松井不在乎,但作為一個能人,總是嚮往更好的發揮空間的,否則當年就不會接受平手汎秀的延請。

而德山則秀就毫不掩飾滿臉的興奮神情了。當然他對推薦之事也十分感激,言談中仍然把平手汎秀視作貴人看待。以後雙方可能不會有太多感情維繫了,但在利益方面仍會保持各種關聯。

送走卓有才幹的人,固然是值得惋惜的,不過這對平手汎秀的聲望並無打擊,反而頗有些益處。轉仕別家只要不與舊主作對,在這個年代便算不得大事。平手家作為一個政治團體,不可能每個人都是休戚相關的核心人物,而需引導外圍人員也為團體作貢獻,並使之逐漸向核心靠攏。

此次松井被引為直臣,德山亦得到推薦,正可以給予這些外圍人員一次激勵,也會讓那些身懷些許才具,但名聲不足以出現在信長面前的浪人看到希望。

暫時只要他們把平手家看做躍上龍門的跳板就夠了。想必過不了太多年,平手家自己也會成為龍門的。「劇情」推進到這個地步,汎秀對自己的信心還是很足的。

總而言之,上述的一些變化,雖然令人詫異,但尚未影響他返鄉的心情。蒓鱸之思興起,旁事就暫時被放在一邊。

然而時隔一年回到家裡,還沒來得及與妻兒團聚,卻先得處理公事。

這放在後世大概被認為工作狂一類的人物。可是這在沓掛城的大多數人看來,卻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戀家往往會和軟弱聯繫在一起,而軟弱在這個時代的武士看來是一種罪惡,甚至有妻子為了丈夫不貪戀春宵而毀掉自己的容貌。平手汎秀不可能去對抗所有人的三觀。

急著處理的原因是,松井友閑這麼一走,居然惹出一場小風波來。

甚至引起了一些關於派系鬥爭的苗頭。

平手汎秀第一次意識到,麾下記錄在案的家臣已經過百,也不可避免地產生小集團了。

回想想,地球上的企業,從無到有,發展到一百多人之後,也是必然會漸漸產生辦公室政治的。

為首的自然那些跟隨了近十年的老人。河田長親雖是外鄉人,卻深得人望,是他們的領軍人物。目前幾百石的知行,相對於河田的才具而言不能算厚祿,但平手汎秀一向把他當作副將來看待,可謂信用有加,而河田也一直能夠勝任,數年來雖然未有大功,但各方面的工作大抵都處理得不差,已經在家中建立了一定的威信。

服部兄弟、平野長治都與河田的關係不錯,這三個尾張本地人出身都很低,能力也算不上太出眾——否則也不可能在汎秀少年時就一心跟隨了。但他們多年忠心勤勉,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出於資歷多少有些話語權。淺野長吉算是這個積極向這個圈子靠攏的後輩,他有著裙帶關係作後盾,如今也已是派系的中堅力量。再往下數還有大約若干個知行幾十石乃至十幾石的低級武士,多半是從當地富裕農民或落魄武士中提拔而來,天然就團結在這個集體身邊。

另外作為與力的平手秀益(慶次的正式名字)那邊的人跟這個圈子的人相互也很熟悉,兩個「平手家」如今依然是分門別戶,但關係是日漸緊密了。他招募的可兒才藏、一柳直末等武夫雖然政治上卻十分老實,未聞有何不安分之處,但時常鬧出些小事故這點,卻還是惹人頭疼。這次的風聲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很顯然他們那些人沒什麼利益訴求,純粹是被人煽動,才產生了「大尾張主義」的情緒。

中村一氏,拜鄉家嘉,還有剛加入的沼田佑光和疋田景兼,這是在平手汎秀揚名之後才漸漸獲得的俊傑之士。他們與老前輩們的關係就相對要差一些。只是這些人雖然都居高位,但根基不深,還談不上什麼派系,影響力也很微弱。尤其沼田、疋田等人,暫時只能視作客卿,隨時有可能離去。不過忠厚務實、能力也很強的中村、拜鄉卻是汎秀屬意的人才,也正是有這兩個持著中立立場的人作對照,才更清晰地看明白這次鬧劇中,各人各派各方的姿態百出。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從三河出奔而來的一向宗信徒們。除身份最低,單門獨戶的本多正信被汎秀任作佑筆之外,其餘拖家帶口的二三百人至今身份尷尬,未能列入織田家的譜系之中。雖然戶田、夏目皆是猛士,但適逢亂世,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敢於賣命博富貴的人,這點武勇還不足讓人忽略宗教隱患。是以三河眾雖有戰功,但信長向來只給予錢糧獎勵,對於申請授予土地之事,只作視而不見。

信徒們離開故土已經五年了,本多、加藤、伊奈等人據觀察信仰已經出現鬆動,但以戶田、夏目為首者,仍然保持著虔誠的早晚念經功課。

對此汎秀的態度是,從他們的子弟上下功夫。作為一個有著後世記憶的人,他對年輕的伊奈忠次和未成年的加藤茂勝(日後的加藤嘉明)很感興趣,前者一直在輔助松井友閑,做奉行工作;而後者同其他許多家臣子弟一道,擔任汎秀之子言千代丸的侍童伴讀。想來等這些小輩們漸漸走上前台之後,對平手家的向心力也會比他們的父輩要高出許多。

但這次的問題也就出在小輩們身上。

松井友閑被信長引為直臣後,許多人隱晦地推薦伊奈忠次接過他的位子,這從能力和資質上講沒有問題,也符合平手汎秀的心思。

然而同時家中卻傳出各種流言,隱約有一些不透露名字的人物表達了對三河人的不信任和不滿。

尾張和三河本就連連征戰,現在又糾纏上了信仰問題,所以更變得格外敏感。尾張以前雖然也有各種信仰共存,但最流行的臨濟宗和曹洞宗,都是攻擊性很弱的流派。現在一下子來了個毀天滅地的凈土真宗,確實有些讓人煩惱。

以前嘗試過通過結為姻親來加強三河人與本地人的聯繫,但這種辦法是見效是很慢的,至少要到聯姻的這一代人出來主事才能看到比較明顯的收效。

站在上帝視角自然可以指責這些人鼠目寸光,一共才萬石的領地有什麼值得爭奪的呢?

不過回到小人物的視角,這種行為也無可厚非。二十一個村子,四千四百人領民,七百足輕,還包括一百個有正式苗字的武士——這份家產在升斗小民們心裡,儼然已經是不得了的勢力。

所謂防微杜漸,汎秀索性立即安排了一次小會議,讓知行五十石以上的家臣出列。

……

平手汎秀將要踏入會議廳的時候,突然發現親手所種植的紅松已經稀稀落落長出了幾顆松果,繼而想起自己受封沓掛城已經七年了。而出仕織田家,更是有十二年之久了。今日未及而立,已至一國守護代,堪稱亨通。一路青雲而上,雖有賴於自己的前瞻和智術,但亦不乏乘風借力的緣故。凡此種種,令人唏噓。

便如長者所言:一個人的命運,固然要靠自我奮鬥,也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

平手汎秀重振精神,邁步走入會議室。

「主公!」

「不必多禮。」汎秀揮揮手,落進主座。

除去隨侍在身邊的淺野長吉和兩邊警戒的井伊直虎、本多正重之外,在場還有三十多個家臣。他們的呼喊聲和下拜倒是很整齊,但神色卻是不盡相同。

河田長親微微低著頭眉關緊鎖,作憂國憂民狀;服部兄弟和平野長治還在交換眼色,十分嚴肅;中村一氏面無表情正襟危坐,兩耳不聞窗外事;戶田忠次和夏目吉信是一副被人欺負了想要報復回來的樣子;伊奈忠次和他老爹忠家已經調整了好幾次坐姿,似乎怎麼都不舒服;加藤教明一直向周圍解釋但沒人理,好像被其他三河老鄉排擠了;沼田佑光和疋田景兼兩人大概在討論劍術,顯得格格不入;拜鄉家嘉嘴角微微翹起不知道在嘲笑些什麼……至於太靠後的人,就沒心思注意了。

平手汎秀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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