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升龍之章 第二十八章 幕府群英

平手汎秀還在不解,信長最後那句話究竟是何意。

而同時在京都二條城……

多虧「織田彈正」大人捨得銀錢,雇了超額的民夫,採買建材更是出手闊綽,僅花了數十日工夫,就讓公方大人住進了新城。

但此刻端坐御館的足利義昭卻對此不太滿意。甚至不自覺將心中牢騷喃喃念出來:

「以界町的金錢,為他自己立威。哼,信長此人,真是好算計。」

正在倒茶的幕府政所執事攝津晴門身子一僵,權當沒聽到。這位老執事近二月來為了防止足利與織田雙方激起爭執,可謂勞心勞力,實在不願再聽到這些話。

然後下手更遠些坐著的「奉公眾」三淵藤英卻也耳聰目明,將此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心中頓時生出共鳴,而後立即喚道:

「公方殿下所言甚是!信長此人實在狼子野心,全然對足利家沒有忠義,只是打著幕府的名號圖謀私利。」

「三淵大人!」攝津晴門皺著眉打斷他,「這乃是茶會的時間,俗務請容後再議吧!」

「……是我失態了。」三淵藤英雖然不滿,但也只能強忍著躬身道歉。對方是政所執事,還佔著道理,官大一級壓死人。

是的。二條城的御館中,正在進行的是場由幕府主持的高級茶會。比起織田家那種亂糟糟的熱鬧場面,京都的大人物們,那可就優雅許多了。所以三淵藤英這種行為,攝津晴門完全可以喝止。

但馬上,接下來這個人,他就控制不住了。

因為足利義昭也是憤懣不已,徑直岔開雙腿,將身前的茶盤重重推翻,怒道:

「我雖貴為幕府將軍,卻也不得不遵循他的法度行事,這是要仿三好家的舊事嗎?」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這下在場各位,不得不一齊表態。連鴿派的代表攝津晴門和伊勢貞興,也只能隨著一道說幾句織田家的壞話。

「真是人神共憤,早晚要遭到報應。」

「眼看足利家受此對待,吾輩恨不能手刃之!」

「信長此人確實非是善類。」

「應撕開他的面具,令朝倉、淺井、德川等討伐之!」

種種言辭,或罵或咒,也就罷了。但聽到最後一句,老執事不得不又站出來與輿論對抗。

「當下的憤慨之情,我與各位無二致。但是眼看織田家勢大,幕府道孤,不可力敵,只能緩圖啊。而且朝倉、淺井諸位,也未必就如爾等料想一般聽命啊。」

「此乃老成謀國之言!我看應該遵循政所執事大人所說。」伊勢貞興連忙過來幫腔。作為最年輕也是頭腦(自認為)最清醒的足利重臣,他只會比攝津晴門更著急。

但三淵藤英還未開口,那邊的一色藤長用一句話就足夠對付他了:「伊勢大人畢竟年齒尚幼,不知道夕日三好家的跋扈。」

只能啞口無言。

一色藤長這句話,就是單純地擺資歷了。伊勢貞興全依靠父祖掙下的家門名氣,才一躍成為幕府高層。但本人剛剛元服,年紀離弱冠都還早,更不可能有什麼功績威望了。三淵、一色這些人自以為是跟隨前代將軍過來的老臣,怎麼會把這個小傢伙放在心上?

接著沒等回話,三淵以目光暗示,另一位「奉公眾」兼南山城半國守護,真木島昭光心領神會,立即又向攝津晴門提問發難:

「政所執事大人所說的『緩圖』二字,自然是不錯的。但究竟如何去『緩圖』,能否請您明言?這兩月來我只看到您屢次為織田信長開脫。對方提出要限制公方大人的十五條御書,您是全盤未駁。現在更是把和泉守護也送給了信長。這一番下來,究竟是誰在『緩圖』誰呢?」

真木島昭光此話可謂誅心。明明是相互暗地利益交換,卻被他說得好像賣主求榮。偏偏這種事沒法正大光明說出來,氣得攝津晴門漲紅了臉,說不出來話來。

「你……你你你……」

這個時候足利義昭不得不站出來平息事態了。反對織田是好的,但真木島昭光這一番話完全就是求全責備,吹毛求疵了。根子還是幕府實力不夠,才不得不讓步嘛,攝津晴門又不是真的賣主。他的忠心和能力義昭都是認可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太過悲觀軟弱。

所以義昭開口便道:

「中務大輔(攝津晴門的官職)忠心體國,我是從不懷疑的。孫六郎(真木島昭光)怎可如此說他?還不快道歉!」

話雖是如此,但只看他稱呼攝津晴門是用官職,喚真木島昭光卻是用的通字,顯示出來的親疏之別,是昭然若揭的了。

真木島昭光如將軍大人所言乖乖致歉,攝津晴門當然也不敢再計較。

接著足利義昭恨聲到:

「這『緩圖』二字,當然也未說錯。終有一日,定要聯絡四方豪傑,討伐欺壓幕府的國賊。」

三淵藤英臉上一喜正要講話,義昭卻又伸手示意他止住,接著說:

「然而要聯繫四方豪傑,自然頗費時日。爾等可以先做準備,但在此之前,須得先與信長周旋。」

攝津晴門聞言大是欣慰,趕緊伏身補充到:

「公方大人明斷啊!畢竟逆賊三好的餘黨在四國頗有勢力,偽左馬頭也尚在。」

此話一出,那邊幾人,縱然不服,也是無可奈何。

逆賊三好的餘黨倒罷了,「偽左馬頭」卻是足利義昭心頭一根刺。

左馬頭乃是一個從五位上的朝廷官位,理論上無甚特殊之處。但在室町一朝,這個官位被足利家壟斷,向來只授予征夷大將軍的繼承人。

當年上代公方足利義輝被弒殺,足利義昭流浪在外,為了表明接任將軍的決心,自然也要以「左馬頭」自居。

而三好那邊也沒閑著,扶持了足利氏的另一脈,義昭的堂弟義榮,也敘任了左馬頭之位。但由於後續三人眾和松永內鬥,這個「足利左馬頭」一直沒能辦完接任將軍的手續,就被織田的上洛大軍趕出了近畿,逃亡至四國的阿波。

逃亡之後,足利義榮仍在三好餘黨扶持下打起「征夷大將軍」的名目。雖然說服力很低,但始終令義昭有點忌憚。

雖然這個被稱作「阿波公方」的政權不被廣泛承認,但「左馬頭」之事,卻是白紙黑字,有天皇宣旨背書(畢竟那時候三好控制京都)。反倒是足利義昭的左馬頭,是先自稱,後來朝廷捏著鼻子追認的。

這點差別看似細微,可就怕有心人借題發揮啊!

有傳言說足利義榮已經患上重病,壽數無多。不過終究還是沒死啊?在得到這位堂弟咽氣的確切消息之前,現任將軍是絕不希望織田信長出什麼意外,讓三好家玩什麼驚天大翻盤的。

一時氣氛有點冷,幕臣都不敢出聲,尤其是反感織田那幾位。

足利義昭心裡也是壓力巨大的,但身為當主,他還是儘力做出一副鎮定的樣子,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道:

「爾等所言,皆是出自公心,只是失之偏頗。現在討伐逆賊未竟全功,四野大名如朝倉、山名等又只知自保,不思為幕府效力。所以一時之間,織田氏乃是我所依仗的,絕不可輕易貶斥。至於日後——」

將軍大人眼色變得銳利起來,他換了個姿勢,接著說到:

「——至於日後,先要恢複幕府政所、問注所的職能,也要讓我所任命的畿內列國守護各自掌握實權,同時利用大義名分,調解天下大名間爭鬥,不使互相吞併壯大。如此足利家便可再興,而後信長自然不敢放肆妄為。念其上洛匡扶之功,屆時就沒收和泉、近江、伊勢的領地,留尾張、美濃二國,依然讓他做個強藩。」

這一番籌劃透露出來,底下自然齊呼——

「公方大人聖明!」

一色藤長趕緊上前道:

「主上高屋建瓴,深謀遠慮,一人之智,勝我等萬人!」

真木島昭光立馬接上:

「以前下臣還一直心懷懼意,今日才知道,什麼織田、三好、朝倉,在公方大人心中皆是外強中乾耳!」

攝津晴門對這些馬屁暗地嗤之以鼻。他身份最高,倒也不需太過搖尾阿諛,而是問了個現實問題:

「臣等愚鈍,今後該如何處置織田家,還請主上示下。」

足利義昭毫不猶豫地回答:

「此事我已想好了,便是三者——其一厚其枝葉,減其主幹;其二虛抬官位,耗其錢糧;其三分置諸將,離間君臣。」

接著捋須而笑,面上顯出幾分得意,補充到:

「首當其中便是這和泉守護。這和泉國雖然地狹,卻土地豐腴,港町繁盛,是畿內五國第一富饒,本該由幕府派人管轄。實是迫於無奈,才將守護職役授予信長。他以此名分,即可收斂下巨財。我豈可輕易遂他心意了?」

「您可不能反悔撤掉這個守護職役啊!」攝津晴門失聲急道。

「自然不會。」義昭皺皺眉,「我怎麼會做那種讓天下人嗤笑的事情?只不過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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