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升龍之章 第十章 刺客(上)

眾人一同屈身目送平手泛秀離去,而後起身。河田長親若有所思,本多正信微微皺眉,淺野長吉留在這兩人身側,只覺得氣氛極為壓抑,連忙找了個由頭抽身離去。

餘下二人皆是靜坐,默然不語。

接著河田長親感慨說:「看來我家雖然成功佔據京都,但還不是天下人心中的王師。」

「河田大人所言甚是。」本多正信應聲道,「幕府衰微已久,聲威不足懾人。上洛而來,究竟是織田藉助足利的名分,還是足利藉助織田的實力呢?」

「不錯不錯。當年三好佔領近畿,所依仗的也不是什麼名分。」

「然而三好家花了十數年還未能完全壓制河內、大和數國,織田恐怕沒有如此的耐心吧。」

「這個就只能看我輩的努力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彼此心領神會。

「不過這番話,可不要傳到沼田大人耳中,他可是幕府的忠臣啊!」河田長親突然又補充了這樣一句。

「噢?聽上去像是在說『對幕府忠心的只有沼田一人』,那麼其他人都是亂臣賊子嗎?」本多正信揀出對方話中不當之處。

「唔……本多彌八辭鋒之利,果然名不虛傳。」河田苦笑著搖搖頭,敷衍了過去。繼而反問,「您口口聲聲稱著『織田家』,彷彿置身事外,難道並未把自己視作其中一員么?」

「您自以為是屬於織田家的么?」

本多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河田做出詫異的表情,但卻不經意間悄然環視左右。

「河田大人,你似乎並不是尾張人。」

「啊,沒錯,在下是近江出身。」

「在織田家的譜系當中,沒聽說過有河田家的親屬呢。」

「的確如此。」

「織田彈正(信長)大概也對您毫無重視的意思。」

「雖然有些無禮,但所言無差。」河田搖了搖頭,側首應答說:「然而這三個條件,本多殿也是一樣的吧!」

「在下與您的處境是一致的啊。」本多正信接著解釋說,「在下只不過是受到了平手監物殿下的招募,而並不是在織田彈正麾下任職。倘若沒有平手殿下,那織田的榮光皆與余無關了。」

「或許這麼說也沒什麼差錯。」

「反過來講,即使日後織田家失勢,只要平手殿下還保持著實力的話……」

「啊哈哈……您的玩笑還真是有趣呢!」

河田啞然失笑,把這一段遮掩過去。

「河田大人……」

「夜已經很深了,在下睏倦已極,就先告辭了。」

「這……」

受到搪塞的本多正信,在河田走後,卻露出幾分喜色來。

……

平手泛秀返回本丸之後,又看了些卷宗和書信,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子時,按照往日的作息已該入眠。不過身在新入的空城之中,頗有些不適。城中的御館比起軍帳要安全得多,不過四周空空蕩蕩,沒有侍女和下人,這讓生活日漸奢靡的城主一時覺得不習慣。

貪戀物慾之輩未必不能成就事業,但易受外物左右的人卻不會是合格的統帥。泛秀如此提醒自己,於是取出隨行的幾冊書籍,以圖定下心來。

在這個下克上的時代,聲威赫赫的大名時刻可能會喪生在無名之輩手中,出身卑賤的底層人士也有著出人頭地的機會,王綱解鈕,禮崩樂壞。武士們沉浸於和歌與茶道當中,正是為了在陰謀詭計和刀光劍影之外,找到一方凈土。清心寡欲的文人同時又是沾滿鮮血的軍閥,這種現象是相當普遍的。

「殿下……你還在……」

門外響起低聲的叫喚。

在城裡唯一的女性是姬武士井伊直虎。

「是次郎?何事?」無論多少次,這麼稱呼一個女人總是難以習慣的。

「啊,請恕在下冒犯,我還以為是您忘了熄燈。」

泛秀起身順手推開了門,四目相對,姬武士連忙把頭低下去。

「甲胄在身,請恕在下……」

「單純是為了看看有沒有熄燈么?節省燈油的確也是好的習慣。」泛秀微微點點頭,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更像是在開玩笑。

「……殿下,已經到了秋季,接連好幾天都沒下雨。」姬武士低下頭,十分認真地解釋說。

「那的確是該防火。」泛秀這才正色。遠離第一線之後,許多細節的東西就沒有太注意了。

「是,在下告退。」

姬武士彷彿是有些恐懼,不願在此處停留。

「嗯……且慢。」泛秀突然想起了什麼,「今夜又是由你負責值守么?我記得昨天就是你吧!」

「因為應該負責的人缺席了。」

「是誰?」

「本多三彌左大人。」

本多正重?這個看似老實的傢伙也會玩忽職守么?

泛秀臉色有些陰沉了。

「那個傢伙去哪兒了?」

「他醉倒在了屋子裡。」

談到這件事,井伊就恢複到面無表情的狀態,這幅一五一十回報的姿態,像是故意過來揭發。不過泛秀倒是能了解到,她的確是與其他的武士沒什麼交情。

平手泛秀並不是那種極端重視法度的人,不過此時也不免有些光火。軍營中飲酒,這是違反了最基本的戒令。

「喝醉了嗎?這種事情就給我把淺野彌兵衛那小子找過來!」

要說有家臣偷偷運酒進來,那麼一向行止最沒規矩的人絕對是嫌疑最大的。

「是。」

少頃,淺野長吉被抓到現場,還是一副睡眼蓬鬆的樣子。

難道是被直接從床鋪里揪出來的?不過看這個姬武士私底下的羞赧情狀,並不像是那種無視男女之別的人啊。

「殿下……」淺野懶洋洋地施了個禮。從寧寧那層關係看他也算是親族,時而在禮節上稍有疏忽也就沒有被人放在心上。

「本多三彌左,今天你見到了嗎?」

泛秀意甚閑暇,未作厲色,不過說出來的話卻令淺野頓時驚醒過來。

「這個……這……好像是見到了……」果然所料不錯。

「那還有什麼別的可說的嗎?」

「此事似乎並不能怪罪他……」

「為什麼呢?」

「因為……聽說是,慶次大人麾下的可兒才藏,強拉著本多三彌左比拼酒量的事情。」

「聽說?」

「……是在下親眼所見,沒想到三彌左那副樣子,酒量卻不怎麼樣,所以輕易被灌倒。」

可兒才藏,居然又牽扯到了這個傢伙。果然是個問題少年。或者說慶次召集的那一批「精銳」都是類似的貨色。對普通的足輕強調軍紀就夠了,可是那群奇形怪狀的傢伙們……相當難處理。

「附近都找不到商家,他們哪裡來的酒?」

「似乎是前兩天有從奈良運送清酒去京都的行商隊經過,然後有人從那裡買過來一些。」

「又是『似乎』?」

「這個我是當真沒見到。」

「是誰幹的?莫非又是慶次他們那批人嗎?」

「呃,您真是高明……」

「荒謬!如果這是敵方假扮的如何?」

「這個,已經檢驗過,酒裡面是沒有毒的……」

根本不只是這個問題!

泛秀自然懶得跟他解釋,只是斥道:「明天午時之前,把所有的酒水都給我收繳過來。」

「是,是……那麼……」

「下去吧!」

「多謝殿下。」

接著是井伊女士。

「唔,今夜也算是辛苦了,那麼你可以先去休息,守衛的工作交給別人也是一樣。」

「殿下……」

「還有別的事嗎?」

「不,沒有了。」

「嗯。」

泛秀在想著是否專門設立監軍目付隊的事情,一時無暇他顧。

……

井伊輕聲從本丸里走出來,踏進房裡,點上燈,卻無端覺得身心俱疲,腳步越來越沉。

莫非當真是太累了嗎?

正如此想著,突然有一柄小刀從背後伸出來,橫在她脖頸上。緊接著口鼻被布卷捂住。

直刃無曲,是忍者使用的忍刀,再加之塗著黑漆,不會反光,來者腳步又輕,一時居然沒得察覺過來。

井伊下意識想要拔刀或者呼叫,卻發覺渾身無力,根本動彈不得,甚至想要說話都很困難。

「真是冒犯呢,武士姐姐。」從身後傳來的,居然是清脆的少女嗓音,「這可是名貴的麻醉藥噢,您還是不要掙扎的好。」

「你是……」

「當然是女盜賊啦!」

聲音的主人讓井伊平躺在地板上,接著自己毫無儀態地仰坐在地板上,膝蓋彎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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