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旭日之章 第三十章 終曲

天開始漸漸有了亮色,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平手汎秀將耳朵附在地面,等了半刻鐘的功夫,終於隱約聽到了微弱的聲音傳來。

雖然還不確定是否錯判,但是有備無患啊。

暫時沒有穿上具足,只是在胸口和背部戴上準備好的銅鏡,另外把頭盔放在手邊易拿的位置。

幾乎是一夜未眠,但精神卻是異常地興奮,甚至需要調整一下呼吸,壓制下躁動不安的心情。

大的局勢已經難以變動,剩下的只是一些細節問題,但是細節問題,仍然會影響成敗。當務之急,是如何在亂軍中保住性命。

如果幾個家臣能夠在自己身邊,趁亂取事,危險並不算太高。然而服部、毛利還有丸目被安排在外圍,只有貌似人畜無害的河田長親借著牽馬的機會被允許進入本陣——說起來,似乎想拿到馬都不容易。雖然之前有過簡略的吩咐,但是事實會如何發展,實在難料。

外面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掀開帳子,還未走出,就看到一個藍色身影飄了過來。

汎秀下意識地把右手輕輕壓在刀柄上。

「咦?平手殿要到哪裡去呢?」

薄霧中迎面而來的,是個年輕的今川家武士,年當不過二十,身著藍衣,面相頗為文弱,並不像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樣子,反倒像是尾張人口中的「駿河女武士」。

考慮到他的年齡,以及今川家近年的作為,倒真的有可能是初陣呢!

此人,是有意在我身側留意?

不然,否則以往不會注意不到。

汎秀心下稍安,不過面上卻是自然而然地露出略顯疲憊的微笑。

「是吉川殿啊!居然在門前相遇,還真是巧呢。」

藍衣人微微一愣。

「在下是吉田……」聽到別人叫錯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出言糾正,不過原本想說的話卻被擋了回去。

「噢,原來是吉田殿啊!真是太抱歉了,看來是昨夜的酒喝得有點多了呢。」汎秀以手托額,懊惱地搖了搖頭。

緩緩地走上前,步子異常地穩,身形也站得筆直。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此人已經微微有了醉意,正在刻意保持清醒。

作為一個半專業的酒鬼,要做出來這種神情,並不需要多麼高明的表演技巧。

「昨夜人人得見,平手殿乃是酒中君子。」藍衣人隨口應了一句,轉而肅然,「那閣下現在這是要……」

「呃……私密之事,恐怕不足為外人道哉。」汎秀微微一笑,甚至稍有些靦腆。

這個叫做吉田的武士頓時愣了。他們這些信不過尾張人的激進派,出於嫉妒外加地域歧視的原因,對這個新附之人多加了幾分心思,想要找出平手汎秀的疏漏。即使抓不到把柄,能夠稍稍羞辱對方,也是足以自慰的。

不過他們倒也沒有真的去考慮詐降之類的事情,因為這種計略在此時代的使用幾率實在不高。況且在今川家眾人看來,此戰是完全不存在失敗的可能性的。

只是對方直言有私密之事,他倒不知該如何逼問了。

二人相覷,一時無言。

平手汎秀,依舊是淡定自若的微笑,頗有反客為主的氣度,反而令對方有些尷尬。

藍衣人稍微有些惱怒,覺得自己應該更加主動和強硬一點,於是咳了一聲,施禮道:「既然是私密之事,請君自便吧!」

說是自便,卻沒有迴避的意思,這就明顯是挑釁的態度了。只是,這個時候,汎秀實在沒有心思去計較。

直到此刻,仍然聽到不喊殺聲,汎秀甚至懷疑,方才乃是幻聽了。或者說,那個土方法,根本是不頂用的。

汎秀繼續保持著微笑,隨便選了個方向,緩緩而行,彷彿真的是去處理「私密之事」。

「在軍營中談什麼私密之事,平手殿是否太看淡今川家的法度了呢?」

見此架勢,藍衣人不得不繼續逼問下去。

「吉田殿,難道是想學習如何獲取五千貫的知行么?」

先是加以忍讓,待對方步步緊逼再行反擊。依照自己正常的心性,大概也會是這樣吧?汎秀如此想著,於是出言譏諷了一句。

「其實平手汎秀亦是凡人,不過是酒後欲更衣罷了。吉田殿難道想要瞻仰一二么?」

「你!」

連罵人的時候,也是這幅雲淡風輕地樣子,這個混蛋鄉下人!

吉田狠狠地瞪了一眼,把手按在刀柄上,轉身離去。相對處在安全環境下的駿河人,實在不習慣拔出刀劍來嚇人,亮出劍鞘的行為,也許已經是極端的表示了。

不過這種程度的威脅,對於上過戰場的人而言,實在構不成什麼壓力。

「恕不遠送了。」

汎秀朝著吉田離去的方向稍稍欠身。

連這些小孩子都會出於各種原因跑過來留意……那麼今川義元,難道會沒有任何布置么?

按照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的認知,所謂的忍者,只是善於潛伏,偽裝,攀岩罷了,如果沒有掩飾物,他們是無所遁形的。那些飛檐走壁還精通幻術的傢伙並不存在。相比之下,反倒是單騎討取十數人的戰例,還要更可信一些,畢竟正規武士和普遍足輕的裝備差距巨大。

今川的軍陣,對於各個出入口控制很嚴,想要進出本陣都要經過層層盤查,不過對於似乎並沒有把平手汎秀當作重要人物來監視。

只是,織田家的進攻究竟在何時到來呢?如果錯失了這次的機會……

不過,自己仍然應該有退路,雖然事後要經過今川家的政治審查就是。

等待未知的過程,實在是難耐。

又回到帳子里,緩緩穿起具足。這些金屬片織起來的東西,對於箭矢還是有一定防禦力的,不過聊勝於無吧。

輕輕擦拭著槍桿,直到第三遍的時候,終於聽到遠處傳來「敵襲」的喊聲。

隨即,刀劍和喊殺聲終於越來越響了。

等待終於結束了,但心跳頓時加速了一倍。

周圍卻還沒有大的動靜。

本陣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那是應該趕緊跑出去還是……

汎秀用蠟燭點燃了火把,然後跑到帳子外面,讓火把靠近地面。半尺長的野草,在霧中雖然刻意燃燒起來,但火勢並不大。取出房中的酒澆上去,方才能夠讓人滿意,只是這樣的話,需要多少時間才會蔓延到連營大火呢?

本陣已經開始漸漸有了喧囂人聲,開始聽到召集的號令,但刀劍聲聽上去卻仍在一里之外。

織田軍沒有直奔此處而來?

不是已經讓梁田把排布圖送回去了么?

好吧,要換個方案了。

平手汎秀果斷地扔下火把和酒瓶,隨著人群沖向召集點。特意選擇一身大眾化的具足和兜,果然派上了用場。過不了多久一定會有大批散逃者,只要順著脫離戰場就行。已經送回了情報,任務該算是完成了吧!

軍陣亂成了一團,許多人捧著沒穿好的甲胄沖了出來,今川義元不見蹤影,幾個近衛的重臣都在號召人馬,士卒也是無所適從。

汎秀選了個貌似人不多的方向。

「你是何人?」

一個身著顯眼赤色頭盔的人,狐疑地攔住汎秀,「我乃軍中目付三浦加兵衛,我似乎沒有見過你!」

所謂的軍目付,就是總大將的耳目,負責回報消息,傳遞命令,以及監督諸將的表現。

「我是平……」

正要答話,卻聽見遠處傳來一個高聲大喊。

「我前田與平手反了!」

緊接是又是一聲:

「奉命詐降而來,你們上當了!」

很熟悉的嗓音,這個人也被允許留在本陣了。

這個白痴!

「你是……」

對方頓時色變。自從來此之後,汎秀一共只見過十幾個重臣的面,不過如果對方是真的軍目付的話,想來是應該會見過自己的。

前田的話還未說完,汎秀依然抽出了刀。

對方的刀刃亦是同時出現。

無暇顧及技巧了,單純是憑著直覺。

那個叫三浦的軍目付喉上多了一道血印,而汎秀左肩上,傷痕幾乎深入骨髓,銅鏡擋了一部分,但仍然有三寸長的傷口。

只偏了幾公分,也許單純是因為汎秀的身高超過了此時的平均水平。

沒有可以猶豫的時間,忍著傷痛,抓起剛剛成為屍體的這個人所戴的頭盔,接著才開始處理傷口。

血流不止,有可能是傷到了動脈,想辦法綁住傷口,卻有些難以操作,始終還是有鮮紅的液體往外滲透著。

「我是軍目付!方才叛黨砍了我一刀,提著火把衝去輜重隊了!」

情急之下胡亂編出的謊話,居然讓聞聲趕過來的人相信了,大概對方也是同樣的緊張吧!

劇痛之下,聲音改變得非常厲害,再加之彎腰捂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