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麻之章 第三十一章 秋狩

圍獵的地點,選擇在清州城以東,海部郡的一片荒野之中。

臨時建成的獵場,到更像是合戰的本陣。靠近大路的地方,四面用柵欄圍成方陣,裡面有幾座簡陋的軍帳。

汎秀帶著三個家臣趕到的時候,路邊已經拴著數十匹馬,軍帳中不斷傳來喧嘩聲音。門口站著七八個侍衛,也大多是東倒西歪的樣子。

如此渙散的紀律……如果是信長的馬徊眾,不用提一定是由前田利家帶出來的。

於是繼續向前,正要進門的時候,突然面前閃出一個手持著長槍的青年侍衛,擋在馬下。

「大人!」侍衛伏身施禮,然後迅速起身,臉色漲得通紅,「前方就是上總(織田信長)的營帳,請您先下馬再進去!」

汎秀微一錯愕,隨即卻是輕笑。

入仕了三四年,所遇到的也多是不拘小節的尾張武士,這些禮節上的東西,漸漸也就淡忘了。

一時心緒有些飄飛,沒有答話。

背後的家臣,卻不由誤解了他的意思。服部春安沉默寡言慣了,增田長盛也是行事謹慎的人,但另外一個,卻是向來按捺不住性子的。

「你是什麼身份?敢擋在……」

服部小藤太秀安怒視著侍衛,作勢拔刀。

那侍衛臉色神色更加古怪,卻是仍不肯讓出路來。

「小藤太!」汎秀回頭掃了一眼,將他的後半截話堵了回去。

外人的想法姑且不論,連手下都有如此的行徑,看來近來的升遷速度的確是太快了一點。

汎秀如是想著,於是翻身下馬,朝著擋路的侍衛輕輕一笑,欠身還禮。

「多虧了貴殿提醒。」

身後的三人,也是一齊下馬來。

那個侍衛愣了片刻,繼而鬆了口氣,卻是受寵若驚,原地伏下身去,對著汎秀行禮。

「真是多謝大人!」

汎秀略有些疑惑,卻也不便發問,沖他點了點頭,牽馬前去。

走過了十幾米遠,秀安突然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過是個侍衛而已,殿下您也太……」

汎秀也不斥他,只輕撫著秀江馬的鬃毛,輕輕吟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片刻之後,秀安低聲答了一句「是」,就不再發聲了。

拴住馬再向內走,四處巡視的果然是前田利家。

「甚左來了啊!」前田見到新到的賓客,立刻帶著人迎了上來,「發了大財可不能忘記以前的兄弟,打完獵就去清州……不,津島,津島最好的酒店……」

汎秀毫不猶豫地連應了幾聲,才讓他停下來,接著隨手地指了指門口。

「那幾個都是你的部下?」

「是啊。難道有人找你的茬?」

「那倒不至於……不過是進來的時候,提醒我下馬罷了。」

「有這種事?那一定是新助!」

「新助?」

「就是毛利新助啊,剛剛被選到馬徊眾裡面。這個人的武功也還過得去,腦子裡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毛利新助?

跟服部小平太正好是湊成一對啊。

「在主公的軍帳附近,如果不下馬豈不是失禮?」

前田翻了個白眼:「你跟內藏助真不愧是從小的鄰居,說的話都是一樣!這種事情連主公自己都懶得管,就不用去多這份心了吧?」

汎秀搖頭笑笑,不置可否,心下卻思索著,是否應該把這個毛利新助也招攬過來。

如此,討取今川義元的功績,想必就是唾手可得了。而且,從今天的事情來看,此人也是個盡忠職守的人。

……

跟著前田,先進了大帳,依次拜見信長以及家中的重臣。

柴田一向與平手家親善,並無變化,而佐久間和林等人,對汎秀的重視程度顯然比以前大大提高。連一向難於接近的佐久間大學,都主動與他寒暄了幾句。

十幾個需要拜見的家臣,加上織田的一門眾,一一見禮過後,已經過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於是心下封建社會果然繁文縟節,搞個娛樂活動都如此麻煩。

接下來由奉行領到預設的坐席上,出人意料,汎秀的位置並不在信長的親衛眾中間,而是單獨列出的席位,旁邊坐著丹羽長秀。

這份待遇究竟是因為功績,還是准一門眾的身份呢?

汎秀剛落座下去,丹羽就立即前來施禮。

「汎秀殿別來無恙?」

以前丹羽是信長的副將,而平手只是一個侍衛,故而一向是直呼「甚左」的名氏,這次的稱謂,卻有了一點變化。

「多謝關照。」汎秀也連忙伏身回禮,「一別數月,丹羽殿氣度更勝從前了。」

丹羽長秀是個務實的人,聞言只是笑笑,沒有繼續寒暄下去,反而是直接問到了公事。

「汎秀殿的新市,不知進展如何?」

「說來慚愧,今年清州的商稅,比去年還要少了幾分。」

「樂市一策功在後世而不在當前,想必尾張的行商已經大幅增加了吧?」

「丹羽殿英明。估計明年的稅收,至少可以上漲三成。」

「那真是高明的政令,若是推廣至尾張全境的話……」

「此事尚需稍安勿躁……」

汎秀低聲解釋了一番,雖然不宜透露太多細節,但大致的情況,都未作隱瞞。接著,又禮尚往來,探詢丹羽的事務,當然,一番吹捧是不能免的。

「聽聞犬山又重新歸附了本家?那岩倉就徹底成了孤城啊。」

「確有此事。」

「丹羽殿縱橫捭闔,果然無往不利啊。」

「豈敢……都是主公謀略有方。」

「未知美濃又如何呢?」

……

汎秀投其所好,只一心談論國政,閉口不言閑雜,一時卻也甚為相得。

言談之中,丹羽對於時政的認知,儼然是與織田信長同等級別,遠遠超過那批同輩的年輕武士。汎秀佔了後世的便宜,也只是堪堪與之平齊。

比如樂市這種事情,在其他人還沒弄清楚汎秀為何可以得到封賞的時候,丹羽就認為應該全境實行,甚至進一步提出了官方鑄幣和統一度量衡之類的設想。

一番交談下來,信長依舊沒有出現,汎秀卻已經口乾舌燥,端起坐前的茶碗,啜了一口。

丹羽也停了下來,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嘆了一聲。

「本家在秋狩的時候,卻不知今川家在做什麼。」

汎秀一時不知道如何介面。

駿河的今川家,已有七年未曾動過刀兵——這當然不是因為今川義元愛好和平。收攏起拳頭,只是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數年以來,雙方致力於在尾張、三河的邊境,調略對方領內的豪族,但是真正的勝負,還是要靠合戰來決定。雖然織田家近年來實力大有提高,但相對於坐擁三國的今川,仍是十分懸殊的。

「去年太原雪齋圓寂,今年又是朝比奈泰能過世,連續失去兩員宿老,今川恐怕尚需一番修整,兩三年,應當是不會興兵的。」汎秀對丹羽分析道。能有如此的自信,自然是由於後世的認知。

丹羽點點頭,神色稍緩了緩,正待再言,卻見信長走了進來。

於是眾人皆安靜下來,齊齊拜倒。

有了上次茶會的經驗,這次場務,倒是沒有出什麼問題。

公眾的場合,信長也不吝多說幾句廢話,委婉地誇耀了一番本家的軍勢,隨後又宣布狩獵中表現出色的人,可以獲得黃金乃至太刀的獎賞。

一時年輕武士們群情激奮。

第一天的狩獵,於是開始。

平手汎秀無意與人爭此先後,等在後面,與以前的同僚一一見禮。然而彼時身份已不相同,一列諸人,除了交情最深的佐佐之外,余者不自覺就矮了三分,不敢如往日一般放肆。

汎秀有些失落,卻也無奈,索性獨行而去。帳外的三個家臣,連忙跟在後面。

小藤太秀安少年心性,自不用提,服部春安和增田長盛,卻也對狩獵頗有興趣。但汎秀卻是興趣缺失,騎著馬緩緩踱步,連鷹犬也沒有帶上。

只行了片刻,卻突然見到有個少年從側面跳出來,擋在馬前。

那少年披著長發,未結髮髻,顯然是尚未元服,身高卻已經與成人無二,身上雖是白色的吳服,袖口和褲腿卻纏上帶子,背上掛著短弓,手裡還握著一根竹槍。

「你是何人?」小平太驅馬,拔槍,擋在汎秀身前。

那少年卻並不看他,只盯著汎秀。

「貴殿可是稻生討取林美作的平手大人?」

莫非是林氏的後人來尋仇?卻也不至於只派一個未元服的孩子來吧?汎秀心生疑慮,悄悄握住刀柄,面色卻無變化:

「正是不才。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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