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8章 重溫噩夢

當韓藝進入窯洞後,彷彿瞬間回到了幾年前。

泛黃的燭光在熱氣的籠罩下,變得更加朦朧,在韓藝眼裡,彷彿是坐在電視機前面,看著八十年代的連續劇,充滿著時代的回憶。透過朦朧,隱隱可見,一位女子坐在石塌上,濃密黑亮的長髮披肩,一襲雪白的裙衫,就猶如雲霧中的仙子,令人不敢靠近,韓藝也停住了腳步。

「你來了!」

聲音不大,但卻非常悅耳動聽。

韓藝回過神來,繼續往前走去,微微笑道:「你似乎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對手。」

說話間,韓藝已經來到石塌前,那女子也放下手中的書來,抬頭看著他,目光很是坦然,沒有絲毫的恐懼,也沒有絲毫的忐忑。但見此女子肌膚勝雪,毫無血色,猶如患病一般,但卻不難看,反而還與她的氣質混為一體,令人看不出她年齡幾許,絕艷的容貌,天生雍容華貴的氣質,令人不可逼視。

此女正是王萱。

韓藝很自然的躺在卧榻的另一邊,彷彿沒有一絲的陌生,就跟回到自己家似得,笑道:「也就是說,你已經知道你最終還是會落在我手裡。」

王萱輕輕點了下頭,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韓藝只覺她彷彿經過一番洗禮,變得更加成熟,但同時也變得更加美艷動人,突然問道:「為什麼?」

王萱疑惑的看著他。

韓藝聳聳肩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的計畫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而據我所知,你當時已經令陛下動心,成功就近在咫尺,為什麼你要突然選擇離開?」

王萱直視著他,笑問道:「你真的認為我最後能夠擊敗武媚娘,重新回到中宮。」

「這不一定,說一定的,也一定是騙你的。」韓藝搖搖頭,話鋒一轉道:「但是我想武媚娘當初從感業寺出來,她也不見得認定自己就能夠當上皇后,甚至於變得那麼強大。唉……誰得路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而相比較起她來,你更有重返宮中的理由,你不是非常恨她么?」

王萱沉默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來,反問道:「你真的認為我該恨她么?」

韓藝聽得有些懵逼,道:「我記得好像是你一直在說恨不得將武媚娘碎屍萬段。我認不認同,這另說,但是我能夠理解你這麼想,因此我現在反而變得不理解。」

王萱自嘲一笑,道:「我原先的確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但是當我再見到陛下和武媚娘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發現其實真正拋棄我的不是武媚娘,而是陛下。」

韓藝想了想,道:「你說得是有道理,可是你們女人向來只喜歡恨女人。」

王萱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

韓藝又道:「你發現你恨得是陛下,因此你選擇離開?」

王萱搖搖頭,道:「我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不愛,我發現其實我並不喜歡陛下,我只是認為他是我的丈夫,理應就是屬於我的,而武媚娘奪走我的丈夫,因此我第一想法就是要奪回來,就跟一個人奪走了我最心愛的裙子一樣。」

韓藝眨了眨眼,道:「這個比喻我當做沒有聽見。」

王萱抿唇一笑,又道:「因此我也並不恨陛下,他不愛我,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其實從未愛過他,其實當時我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愛,我只認為我應該是皇后。而這一次見面之後,我甚至感到非常厭惡陛下,因為我不過就是換了一個名字,學會了撒嬌,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哄男人開心,他就能夠為了我,與當今的皇后鬧翻,就跟他當初為了武媚娘,將我廢黜一樣,這真的是非常諷刺,也讓我感到非常噁心。當我站在邊上往裡面看的時候,我才發現裡面是如此骯髒和血腥,充滿著謊言和污穢,我真是不敢想像我曾在裡面生活了那麼多年,還一度非常想要回去。我絕不會回去的,我要離開,只可惜,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說到這裡,她看向韓藝。

韓藝點點頭,道:「這的確令人感到非常遺憾,如果我不讓你看那麼多愛情小說,或許就不會這樣。」

王萱一怔,低眉思索半晌,道:「或許真是如此,亦或許這是你希望的。」

韓藝問道:「此話怎講?」

王萱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但是我一直都有一種感覺,你其實並不忠於太尉,你也不忠於任何人,你只忠於你自己。你這麼聰明,焉能不知道,武媚娘有著太子這一道護身符,但是你卻從未跟我提過這一點,也從未告訴我,如何將這護身符與武媚娘分開來,由此來看,你也許不希望我成功,後來發生的事也讓我隱隱明白,你可能只是希望我出來攪渾這水,然後你再從中渾水摸魚。」

韓藝沉默了下來。

王萱笑道:「讓我說中呢?」

韓藝笑了笑,道:「我曾一度認為,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但是如今看來,非但如此,你還令我感到非常失望。我曾跟你說過很多遍,女人一定要學會裝糊塗,糊塗的女人不會得到男人的喜歡,只有會裝糊塗的女人才會受男人喜歡,才會保證自己不受到傷害,但是你並沒有學會,你不回宮中是正確的。」

王萱聽得突然笑了起來。

韓藝道:「你笑甚麼?」

王萱若有所思著,過得一會兒,才道:「我只是聽到你教訓我的聲音,又想起當初我被你教訓的情景,覺得非常好笑。」說著,她看向韓藝,道:「再給我一包毒藥吧。」

韓藝稍稍皺了下眉頭,沉默少許,問道:「你為什麼認為我是來殺人滅口的?」

王萱非常坦然地笑道:「因為我如今除了會給你帶來麻煩之外,再無任何利用價值,幸虧這一回我是落在長孫家的手裡,要是落在許敬宗他們手裡,你可能就不會這麼容易見到我。不過,我並不怪你,因為你已經給了我一次機會,是我自己沒有把握住,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韓藝沉默良久,長嘆一聲道:「你能夠理解就最好不過了,其實我也不想……」

不等他說完,王萱突然伸出她那白凈的手,道:「拿來吧。」

韓藝瞧了她一眼,又沉默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來,從中倒出一粒紅褐色的藥丸,看著她,問道:「你不會怪我吧?」

王萱輕輕搖頭。

「多謝,我也不想這樣,但是……」韓藝欲言又止。

王萱有些不耐煩道:「快點給我。」

韓藝苦笑一聲,將藥丸遞了過去,道:「這種毒藥,不會產生任何痛苦,讓人覺得自己只不過是睡著了!」

王萱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只是拿起藥丸來,凝視片刻,然後放入嘴中,吞了下去,沒有絲毫的猶豫,非常自然,彷彿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

韓藝坐起身來,深呼吸一口氣,道:「你還有半個時辰的命,有什麼遺願,可以告訴我,我會去幫你完成的。」

王萱沉吟片刻,道:「我曾想母親那裡給她上炷香,但可惜未能如願。」

韓藝道:「我會幫你的。」

王萱搖搖頭,神色黯然道:「我想說的是,我希望能夠跟母親葬在一起,可惜這裡離……」

韓藝稍一沉吟,道:「這也不是什麼問題,我可以將你的遺體放在冰塊中,送你去你母親那裡,記得那河源郡王諾曷缽也是這樣將遺體送回吐谷渾的。」

王萱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道:「謝謝你。」

韓藝道:「舉手之勞。還有嗎?」

王萱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兩頰莫名的跑出一絲紅暈來,道:「你能否再教訓我幾句?」

韓藝錯愕道:「啊?什麼意思?」

王萱兩頰的紅暈是更深了,但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還有什麼不敢說的,於是道:「我這一生中,最為快樂的時候,一是小時候在父母身邊的那段歲月,二是就在這裡,被你諷刺、念叨、教訓。」

韓藝呆若木雞,彷彿覺得自己聽錯一般,道:「這第一點,我倒是非常理解,但是這第二點,我真的沒法理解,我那麼羞辱你,諷刺你,你還感到快樂?」

王萱道:「我當時當然覺得非常氣憤,都恨不得與你同歸於盡,但是如今想來,那可能也是我為數不多活得像一個人的時候,雖然沒有著自由,但是有著喜怒哀樂,也不需要顧忌什麼,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我已經不能再回到父母身旁,所以……」說到後面,她眼中落下一滴淚來,沒有從臉上滑落,就是直接掉下,留到一道殘影。

韓藝若有所思道:「你這麼一說,我倒還真想罵你幾句,你跟著我混這麼久,連我的第一原則都沒有學會,我對此真是感到非常失望。」

王萱好奇道:「什麼第一原則?」

「就是努力的活著呀!」韓藝道:「能夠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什麼都有,死了什麼都沒有,這人得多難才能來這人世走一遭,豈能輕易尋死,而你方才都不求我,就吞下毒藥,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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