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流行病風暴來襲 07 醫學技術讓我們更「親密」

1921年2月2日,英國人阿瑟·艾維林·里爾戴特(Arthur Evelyn Liardet)要做一次手術。里爾戴特的臨床癥狀很典型,但手術可不尋常。當時,里爾戴特已經75歲了,他抱怨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越來越不濟。他的頭髮掉了一大半,臉上添了皺紋。簡言之,他正慢慢變老。

早在幾年前,里爾戴特就已經給巴黎一位前途看好的俄國外科醫生寫信,打算成為一項獨特的手術的試驗者。這位外科醫生叫賽奇·甫洛諾夫(Serge Voronoff),他聲稱能做完完全全的回春手術——長生不老之術。

賽奇·甫洛諾夫1866年出生於俄國。他18歲時移居法國,師從諾貝爾獎得主埃里克斯·卡萊爾(Alexis Carrel)學習醫學。卡萊爾1912年因發明了血管縫合術以及血管和整個器官移植的新技術獲得了諾貝爾獎。卡萊爾激發了甫洛諾夫對科學的熱愛和勇於發現的潛能。甫洛諾夫將這些熱情和潛能施展於與器官移植相關的新技術革新。這位身高1.95米、躊躇滿志的年輕醫生被媒體描述為富有魅力和創造力的人。

學成後,甫洛諾夫在埃及為埃及國王工作,很快對作為後宮一份子的太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尤其注意到,閹割術似乎加劇了太監們的衰老。這一觀察,是甫洛諾夫醉心於手術解決衰老問題的開始。他可能被導師的前沿性研究工作和令人興奮的外科新技術所鼓舞,開始涉足實驗性移植。他進一步改進導師已完善的技術。在早期實驗中,甫洛諾夫將一隻羊羔的睾丸移植到一隻年老的公羊身上,並宣稱移植體使公羊的毛變濃密了,性慾增加了。這些早期的研究,為日後的工作埋下了伏筆。

幾年後在2月份寒冷的巴黎,里爾戴特的手術成了甫洛諾夫早期人體實驗中的一例。在里爾戴特被推進手術室之前,研究人員用甫洛諾夫研製的一個特製「麻醉箱」,對一隻黑猩猩實施了麻醉。箱子用於防止技術人員受到碩大的、有潛在暴力行為的雄性黑猩猩的侵害,因為它肯定會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反應強烈。躺在病床上的里爾戴特隨後被推進去,待在黑猩猩旁邊。外科醫生們小心翼翼地從黑猩猩身上取下睾丸,切成薄片,然後移植到里爾戴特的睾丸里。

這一手術當時被稱為猴腺體手術,日後漸漸變得相當流行。到1923年,已有43位男子接受了非人類靈長類動物的睾丸。到甫洛諾夫職業生涯終結時,這一數字飆至數千。雖然甫洛諾夫作為一位伏特加酒製造商的後嗣繼承了一筆遺產,但他靠給很多當時的大人物做手術掙了更多的錢(見圖7-1)。據說諾貝爾獎獲得者、法國詩人阿納托爾·法郎士(Anatole France)是其病人之一。該傳言未經證實,但被傳得有鼻子有眼。更不靠譜的謠言說,畢加索可能也在甫洛諾夫那裡動過手術。

但是手術效果如何呢?甫洛諾夫的很多病人認為,這種手術值得信賴。里爾戴特自己就在1922年對《紐約時報》記者聲稱,手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向記者展示了健壯的肱二頭肌,其太太在旁邊會意地點了點頭。雖然甫洛諾夫和其病人對手術的成功不免誇大其詞,但至少一些科學研討會公開探討了手術的邏輯性。

甫洛諾夫和其手術最終在科學界失寵,到20世紀50年代初期他逝世的時候,大多數人認為他是一個庸醫。這某種程度上也許是因為他走了極端。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實驗,是將一位婦女的卵巢移植到一頭叫作諾拉(Nora)的雌性黑猩猩身上。然後他試圖用人的精子對它進行人工授精 !不過1991年出版的英國頂級醫學期刊《柳葉刀》(The La)在有關甫洛諾夫的一篇社論中,以下列字句作為結語:「也許醫學研究委員會應對猴腺體研究給予更多資助。」

從我們的研究視角來看,將黑猩猩睾丸移植視為喧囂的20世紀20年代的「偉哥」雖然有趣,但並非重要之事。我們認為重要的是猴腺體手術提供了最鮮明的例子,說明醫學技術如何在不經意間為微生物遷移架立新橋,讓人與人甚至是人類和動物之間發生關聯。

以我們現有的知識為依據,若我們像甫洛諾夫那樣有意將人類和黑猩猩的微生物世界連接起來,這一想法是不可理喻和不可饒恕的。雖然因缺乏樣本而無法直接確認,但甫洛諾夫的移植手術肯定會讓接受這些動物組織的人們感染上有潛在危險的病毒。在近親動物之間進行活體組織移植,使微生物所面臨的所有天然「路障」不復存在。在我們可以想到的微生物跨物種跳躍中,這是對人類威脅最大的方式之一。

然而,甫洛諾夫的研究工作雖然走到了極端,但並非孤立存在的現象。近400年來的醫學技術革新,已經為人際間的微生物連接提供了各種新方式。輸血、移植和注射雖然是維持人類健康的一些最關鍵的技術手段,但也從根本上造成了流行病的傳播和興起。這些技術以地球上有生命以來史無前例的方式,讓我們彼此的血液、器官和其他人體組織發生關聯。這種關聯加上其他因素,使我們人類成為彼此關係親密的物種(intimate species)。

流行病大事記

近400年來的醫學技術革新,已經為人際間的微生物連接提供了各種新方式。輸液、移植和注射雖然是維持人類健康的一些最關鍵的技術手段,但也從根本上造成了流行病的傳播和興起。

在了解剖析醫學技術在讓人類彼此身體發生關聯、加速微生物傳播方面所扮演的角色之前,我們有必要花點時間討論這些技術的益處。注射和免疫接種、移植和輸液,都是將醫學迅速推向現代化的技術。

沒有輸血技術,大量血友病患者、外傷患者和受傷士兵就會死去;移植技術使白血病、肝病和嚴重燒傷患者能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們無法想像一個沒有注射技術的世界,每年僅靜脈輸液就挽回了數百萬營養不良孩童和腹瀉患者的生命;注射也使免疫接種成為可能——若生活在沒有免疫接種的世界裡,我們的日常生活就要受到天花的威脅。如果在20世紀60年代天花沒有因疫苗接種而被消滅,那麼它在今天可能會是更嚴重的流行病。原因我們在第6章已經討論過:如今的世界具有超鏈接性。

調查這些醫學技術在流行病史上所扮演的角色,並非抹殺其在維持人類健康方面的功用。同樣,這些討論不應該被解釋成是支持反免疫者的杞人憂天。邁克爾·斯佩克特(Michael Specter)在其重要著作《否認主義》(Denialism)里,狠狠地譏諷了這些的觀點,就這一主題,他向普通讀者奉獻了多年的研究成果。不過,了解歷史上使用這些技術讓人們彼此發生關聯的方式,對於弄清楚為什麼我們會遭受流行病之苦是很重要的。這些討論不是阻止我們使用這些治病救人的技術,而是強調我們在使用這些技術時需要保持警覺。

醫療技術加強了人類微生物的相互聯繫,最顯而易見的例子之一就是血液的使用。歷史上,人類之間很少能夠接觸到彼此的血液,人類和其他動物之間也是。在出現狩獵行為後的大部分歷史時期里,我們通過捕殺動物,更多地接觸到它們的血液和體液。但在15世紀,一切都變了。

首次被認可的「輸血」嘗試是1492年給羅馬教皇英諾森八世(Pope I VIII)的那次「輸血」。歷史學家斯特凡諾·英非素亞(Stefano Infessura)對此做了敘述 。當教皇陷入昏迷時,醫療顧問們將3個10歲男孩的血輸給他。由於當時沒有靜脈注射技術,教皇和3個捐血者都死了 。

從那以後,輸血技術發展得相當快。今天,全世界每年要採集約8000萬單位的血量。輸血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也提供了全新的人際關聯形式。當1單位血量從一個人體內輸入另一個人體內時,血內攜帶的不同種類的病毒和其他微生物也隨之輸入。輸血技術的興盛,為微生物的流動創造了一條新型路徑,有時候也為已採用其他方式流動的微生物提供了一條新路徑,瘧疾的傳播就是這樣。醫學技術造就的新型連接方式,為那些原本不可能在人際間傳播的感染源提供了傳播路徑;同時使動物傳染給人的某種病毒有了另一種擴散方式,原本病毒可能就消亡了。

流行病大事記

今天,全世界每年要採集約8000萬單位的血量。輸血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也提供了全新的人際關聯形式。當1單位血量從一個人體內輸入另一個人體內時,血內攜帶的不同種類的病毒和其他微生物也隨之輸入。

我們知道通過輸血會傳播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和其他逆轉錄病毒、乙肝和丙肝病毒,以及像瘧原蟲這樣的寄生蟲和錐蟲病。甚至連我們在下一章還要提到的感染源——變異型克雅氏病(也被稱作瘋牛病)這樣的朊病毒,也能夠在血袋裡存活(血袋是輸血前盛血的塑料容器)。

除了從一個人往另一個人體內輸血,血製品領域也在其他方面不斷發展。以血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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