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烏雲密布的文明史 02 狩獵,加速病毒的跨種群傳播

我一把擦掉眼前的汗水,撥開路上多刺的枝椏,側耳傾聽野生黑猩猩們的叫聲。在烏干達的基巴萊森林,我和同事們已經對它們進行了5個小時的追蹤。3隻大塊頭雄性黑猩猩突然噤聲,意味著麻煩來了。有時候,這樣的沉默是一種先兆,預示著它們將兇殘地突襲毗鄰的地盤,殺死同性對手。受害者也可能是科學家,所幸那天黑猩猩並未向我們開戰。

當我們一組人來到一小塊空地時,看到一群紅疣猴在無花果樹上吃著果子嬉戲玩鬧,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而黑猩猩們似乎在無聲地彼此交流著什麼。兩隻雄性黑猩猩悄悄爬上了附近的兩棵樹。第三隻黑猩猩明顯是領頭的,只見它使出聲東擊西的伎倆,朝紅疣猴們大聲尖叫,並「嗖」地一聲躥上樹。猴群立刻騷動起來,猴子們紛紛逃下樹去,落在了另兩個「獵手」的眼皮底下。一隻黑猩猩捉住一隻小猴子,一躍下地,跟同夥們一起享用起戰利品來。

黑猩猩們大快朵頤之時,我腦海中迸出一連串的想法:團隊性、策略性、靈活性。所有這些行為特徵與人類如出一轍。的確,這就是人類研究黑猩猩的原因。

雖然科學文獻的嚴謹性不允許我們在科技期刊論文中陳述這一點,但現實似乎再清楚不過了:首先,這些黑猩猩集體行動,有策略地向獵物發起協同攻擊。其次,領頭的黑猩猩向獵物發動噪音攻擊,儘管減少了自己捕獲獵物的機會,但它明白此舉增加了同伴的成功概率,顯示出其進攻方法的策略性。最後,不管是誰殺死獵物,大家共同享用美味。這正是人類每天表現出來的行為方式。

目睹黑猩猩撕咬獵物的畫面,我也突然意識到,這些人類的肉食親戚就這樣接觸到了猴血和內臟,使微生物獲得了理想的傳播機會。

研究與我們血緣關係最近的現有靈長類動物,為我們提供了從遺傳學、社會學和其他視角更好地理解人類自身的機會。雖然研究野生靈長類動物得出的結論並不完美,但我們依然慶幸有這條研究路徑。因為化石固然珍貴,卻只是碎片式的記錄。人類鍾愛我們是精選物種的觀點——在動物王國子民中我們是獨一無二的。不過,這樣的斷言需要高水準的證據加以支撐。如果我們的猿類表親們也擁有這些特徵,那麼也許根本沒有「獨一無二」這回事。

例如,如果人類想知道自己是否獨自進化出狩獵或分享食物的能力,那麼我們可以關注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看看它們是否有同樣的行為。如果有,那麼奧卡姆剃刀定律(Occam''s razor,即簡單有效原理)應該指引我們得出結論:我們因共同的遺傳而擁有共同的特徵。如果說我們在完全相同的譜系裡,經過兩三次進化獲得集體狩獵的能力,這一解釋還不如下面的表述來得簡單:人類和猿類的共同祖先在人類分化出來之前,已經學會了打獵 。人的某種特徵很有趣,並不表示它就是人類獨有的。毋庸置疑,很多人類特徵都有著古老的起源。

人類某些彌足珍貴的特徵實際上不是獨一無二的,而是人類和其他動物共有的。一些人對以上的科學發現有著幾乎本能上的反感,但科學研究的目的不是發現令我們感到舒服的事物,而是要揭示其本來面目。從另一個視角來看,人類與其他動物共有一些特徵,有助於讓我們的孤獨感減少、與地球上其他生命的聯繫增多。

奧卡姆剃刀定律不僅可以被用來指導解釋我們的行為,每一個器官、每一個細胞類型和每一種傳染性疾病,都可以作為人類與近親動物比較的新視角。它們是人類獨有的,還是存在於跟我們處於進化樹同一分支上的多個其他物種里?通過仔細研究人類以及與我們親緣關係最近的現有動物,我們至少有可能著手梳理歷史的諸多謎團,確認哪些特徵是人類獨有的,哪些不是。先前認為使用工具和發動戰爭是人類獨有特徵的觀點已經被推翻,新的研究發現黑猩猩也有同樣的行為。其他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那些特徵是否也會被否定掉,留待下一步的科學研究。

值得慶幸的是,人類有在世的近親可以觀察。屬於靈長類動物譜系這一分支的猿類,包括人類、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以及大猩猩、猩猩和研究成果最少的猿類——長臂猿。過去的100年對猿類骨骼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一份關於猿類所有成員歷史關係的粗略的指南圖。而近10年來大量來自這些動物的基因數據,進一步豐富了圖景的細節,顯現出靈長類動物間關係的清晰模式。遺傳學家們圍繞圖2-1這樣的譜系樹來研究基因數據,並發布信息,這些信息有助於生動地描述猿類關係發展的來龍去脈。

研究顯示,人類與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的親緣關係最近。其他猿類(大猩猩、猩猩和長臂猿)與人類差異甚大,因此算是我們人類—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群落的遠房表親。鑒於這樣的親緣關係,有科學家提出一個新觀點,認為人類最好被視為第三種黑猩猩(the third chimpanzee)。有關這一理論的詳細闡述,見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的同名專著。

波諾波黑猩猩曾被認為是小型黑猩猩,但現在科學家承認它是完全獨立的一個物種,不過與黑猩猩頗有淵源。波諾波黑猩猩只居住在中非剛果河南岸,而黑猩猩只居住在北岸。雖然波諾波黑猩猩和黑猩猩看上去很像,但在被剛果河分隔兩地之後,它們走上了不同的進化之路,行為和生理機能出現了相當顯著的差異。科學家推測,黑猩猩譜系和波諾波黑猩猩譜系大約在一兩百萬年前分道揚鑣。這一分離發生在我們人類和這些表親們分離之後。人類在距今大約500萬~700萬年間就分離出來了。

這一研究幫我們鎖定了一個角色,它在人類進化中起到了十分關鍵且富有開創性的作用。人類學家稱它為最近共同祖先(the most ret aor),我將其簡稱為共同祖先(on aor),它是大約800萬年前在中非生活著的一種猿,人類、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都是其後代。

我們可以利用簡約法則和簡單的常識,仔細想像一下這位共同祖先。它渾身長滿體毛(見圖2-2),可能像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樹上。它生活在中非,飲食以水果為主,無花果科的熱帶水果可能是其主食。如果我們研究過這種猿類,必能從它那裡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們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什麼樣的變化正在醞釀之中?有件事必然影響我們和傳染性疾病未來關係的發展,那就是在這種動物身上出現的一種新趨勢:渴望並有能力狩獵和吃肉。

我們早已獲悉人類和黑猩猩都有狩獵本領。最早的記載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早期,英國靈長類動物學家珍妮·古道爾(Jane Goodall)對野生黑猩猩行為進行了開創性研究。她的記載顯示,在坦尚尼亞的貢貝國家公園,野生黑猩猩有獵食動物行為。在古道爾從事研究以及日本同仁們在坦尚尼亞馬哈爾地區開展一組相關研究之前,我們對野生黑猩猩的行為知之甚少。黑猩猩會狩獵的研究成果震驚了人類學家,他們中的很多人相信人類與黑猩猩分化之後才出現狩獵行為、狩獵行為使人類步入與黑猩猩不同的進化之路。

從那以後,科學家們在貢貝和馬哈爾開展的深入研究,以及近期幾個有關野生黑猩猩群落的研究,都強化了我們對肉類在黑猩猩飲食中重要地位的理解。雖然黑猩猩捕捉獵物多靠運氣,但他們的行為並非毫無目的。黑猩猩能夠捕獲森林裡的羚羊和其他猿類(甚至人類),但它們多半鎖定關鍵的幾種猴子作為獵物。它們的狩獵行動不僅具有合作性和策略性,也卓有成效。

20世紀90年代,靈長類動物學家克雷格·斯坦福(Craig Stanford)著手研究紅疣猴。但由於大量紅疣猴死於黑猩猩之手,他轉而研究黑猩猩如何捕捉紅疣猴,以及捕食紅疣猴的原因。他發現黑猩猩捕捉紅疣猴的戰績如此輝煌,以至於整個紅疣猴的社群結構都受到黑猩猩當年捕捉模式的影響。據他統計,一些捕捉行動最成功的黑猩猩群落,一年就能捕獲近1噸猴肉。隨後,科學家對生活在西非的一些黑猩猩群落的研究顯示,黑猩猩甚至會在狩獵中使用工具。它們用樹枝製成長矛,戳死藏在樹洞里的獵物。

並非只有黑猩猩會打獵。有關波諾波黑猩猩的研究,受阻於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持續的戰爭和基礎設施的匱乏。該國是世界上唯一有野生波諾波黑猩猩種群的國家,近年來科學家開始深入考察這些種群的生活。近10年的研究表明,波諾波黑猩猩跟它們的表親們,也就是黑猩猩(和人類)一樣,積極從事狩獵活動。一些來自波諾波黑猩猩棲息地的研究表明,其肉食消費水平不亞於那些有記載的黑猩猩。

與人類、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相比,在對我們的遠親,大猩猩、猩猩和長臂猿的研究中,鮮有跡象表明它們吃肉,也沒有證據顯示它們從事狩獵活動。一些遠親似乎偶爾會食用腐肉,但這種情形相當少見。對以上證據加以綜合後我們發現,狩獵行為出現在人類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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