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中

泰國北碧府境內的龐素克村與該地區的很多地方並無二致——氣候潮濕,樹木繁茂,野生動物的嚎叫聲不絕於耳。龐素克村位於泰國西部靠近緬甸邊境處,約有3000名村民在此居住,他們以種植甘蔗和稻米為生。龐素克村是卡坦·布馬魯 (Kaptan Boonmanuch)的家。他是一個6歲的小男孩,也是首批死於一種新型人類病毒的患者之一。

卡坦酷愛騎自行車、爬樹,也喜歡跟他的塑料斑點狗玩具玩。斑點狗玩具會一邊機械地發出「汪汪汪」的叫聲,一邊將3隻小狗崽拉進棕色的小車裡。

卡坦常常去農場幫家裡人幹活。龐素克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飼養蛋雞,有些人家也養用於鬥雞的公雞。卡坦的姑媽和姑父就住在路那頭,靠經營一家露天農場過活,他們飼養著300多隻雞。每年冬天,村裡都會有幾隻雞死於疑似傳染性疾病或感冒,但2003年12月死雞的數量劇增。那年冬天,跟很多本地農場一樣,卡坦姑父家農場的雞出現了嚴重的腹瀉。所有的雞要麼自然死亡,要麼因病被宰殺。卡坦則幫忙處理死雞。據新聞報道說,元旦前一兩天,這個小男孩帶了一隻叫個不停的病雞回家。

元旦剛過,卡坦就發燒了,他被村裡的一家診所診斷為感冒,但3天後病情未見好轉。他父親強南(an)是位富裕的農民,也兼職當司機。他把兒子送到了一家公立醫院檢查。醫院的X光檢查顯示卡坦得了肺炎,他被留院觀察。幾天過去了,卡坦高燒至40.6℃不退,情況危急。他父親支付了昂貴的費用聯繫了一輛救護車,把兒子火速送往曼谷的希里拉醫院進行更好的治療。

被送到醫院時,卡坦呼吸急促並伴有高燒。檢查結果顯示他得了嚴重的肺炎,兩肺都被感染了。卡坦被轉至兒科重症監護病房,並戴上了呼吸器。一系列的細菌培養檢測都呈陰性,說明感染可能是由一種病毒引起的。醫生用一種叫作聚合酶鏈反應(polymerase rea,簡稱PCR)的分子生物學技術進行的深入檢測顯示,卡坦可能感染上了一種非典型流感。這種流感此前也許還沒有在人類身上被發現,或者未被大範圍發現。

流行病大事記

2004年1月25日,卡坦成為泰國已知的第一位死於H5N1的患者,不久全世界都將該病稱為「禽流感」。

11天後,卡坦退燒了。儘管一直住在重症監護病房,他的呼吸窘迫癥狀卻越發嚴重。2004年1月25日,卡坦成為泰國已知的第一位死於H5N1的患者,不久全世界都將該病稱為「禽流感」。

儘管卡坦之死令人悲傷,而且新聞報道繼續以悲傷的筆調詳細描述其葬禮及家族的弔唁儀式(見圖0-1),但現實卻是發展中國家兒童死於此類疾病的事件無時無刻不在發生。20世紀60年代,科學家們預測傳染性疾病短期內就會被消滅,但直到今天,一些傳染性疾病仍被稱為「最重要的人類殺手」。從全球風險的角度來看,死亡事件的影響程度不盡相同。大多數傳染性疾病導致的死亡都是地區性事件,雖然對受害者及其家人來說是滅頂之災,但從全球範圍來看,這些傳染性疾病所顯現的風險是有限的。卡坦之死卻預示著一件可能改變整個世界的事件:它是由動物病毒引發的第一例人類感染。這種病毒有可能摧毀全球數百萬乃至數億人群,從而永久地改變人類社會的面貌。

我的研究工作的主要目標,是在一個新流行病出現的第一時刻就奮力捕捉到它,然後在其擴散到全世界之前努力地了解,並遏制它。因為流行病幾乎總是由一種動物微生物傳播到某個人身上而引發,所以這是一份讓我走遍世界各地的工作:從中非的雨林狩獵營地,到東亞的野生動物市場。它也把我帶進了美國疾控中心(ters for Disease trol and Prevention,簡稱CDC)的前沿實驗室和世界衛生組織(WHO)的疾病暴發控制中心。追蹤這些對人類有潛在毀滅性的微生物,促使我去研究以下問題:流行病是怎樣誕生的?是在哪裡誕生的?為什麼會誕生?我致力於開發儘早準確檢測流行病的系統,以確定這些流行病的重要程度。運氣好的話,還能摧毀那些可能給人類帶來滅頂之災的流行病。

當我就自己的研究工作在世界各地進行講演,並在斯坦福大學病毒學研討課上給學生們上課時,發現這些話題引發了越來越多的社會關注。大家都承認流行病具有橫掃地球人口的巨大力量,而且貌似無人可以倖免。然而鑒於這些事件的重要性,一些重大問題依舊令人費解:

流行病是怎樣開始暴發的?

為什麼如今人類要遭受這麼多流行病的侵害?

未來我們能做些什麼來預防流行病?

我嘗試通過本書來回答這些問題,努力將這幅流行病拼圖的碎片拼接起來。

第一部分是介紹本書的主角——微生物 ,探究人類與這些生物體關係的歷史。這一部分探索了巨大的微生物世界,將那些威脅人類健康的微生物以特有的視角進行分析。這些篇章詳細描述了人類和人類祖先在進化過程中所發生的一些最重要的事件,力求將斷斷續續的歷史資料發展為一組關於這些事件如何影響人類與微生物的互動的假說。

第二部分調查當今人類成為流行病易感群體的漸變過程,提出未來如何控制流行性疾病的思路。

第三部分描述令人驚嘆的流行病預防新世界,並介紹了一批科學家。他們渴望開發一個有效的全球性免疫系統,防止流行病在全球肆虐。沿著這一寫作脈絡,我們將踏入中非偏遠的狩獵村莊,調查婆羅洲島上野生紅毛猩猩得瘧疾的情況,了解先進的基因排序技術如何改變了我們發現全新病毒的方式,並看看來自矽谷的公司如何永久地改變了我們為發現下一個主要疫情而實施監控的方式。

此時你也許會問,為何我最終決定投身流行病研究?是出於拯救世界的願望嗎?我想可能是出於一種由科學發現引發的興奮感。這種興奮來自發現了那種肉眼看不見的、完全未知的生物體,它有可能摧毀大範圍人群。也許我是想要深入了解複雜的人類生態的一個組成部分,或是渴望探究這些新型病毒經常出現的那些奇異之地。不過,雖然現在我的生活被了解並遏制流行病的工作填得滿滿當當,但這並非是我一直以來的追求。我對微生物的研究起步於一個很不起眼的研究子項目,它隸屬於我對中非野生黑猩猩進行的一項研究。

孩提時代觀看的一部國家地理頻道的紀錄片,觸發了我一生對猿類的興趣。這部紀錄片解釋了為何人類與猿類而不是猴類的親緣關係更近。片中的譜系樹顯示人類與猿類是兄弟,而與猴類是遠房表親,這與我腦海中在底特律動物園遊玩時的記憶完全不吻合。我記得當時看到猿類和猴類被一起鎖在「猴屋」里,而我們人類卻站在籠子外面。人類和猿類是近親的觀點,在我心底確實引起了震動。據我父親說,看完紀錄片後,我有好幾天都被片中的猿類附體,在屋裡手腳並用地行走,試圖不用語言與人交流,努力展示自己內在的猿性。

我對猿類的痴迷,起初是出於小孩子對神秘事物的嚮往,後來慢慢演化成一種理性的興趣:想知道與人類親緣關係最近的「親戚」能告訴我們哪些有關人類自身的事情。開始我對整個猿類抱有興趣,後來興趣點集中於黑猩猩和它們不太被熟知的兄弟——波諾波黑猩猩上。這兩種猿類在譜系樹中與人類同屬一個特定的分支。自我們最後的共同祖先與這兩種同類猿物種分離後,歲月是如何構建人類的思想、身體和所處的世界的?有什麼特性被我們共同保留了下來?

被理性的興趣所牽引,我越來越渴望見到生活在自然環境中的猿類。想要實現這一願望,我就得親自到中非雨林對它們進行追蹤,看看它們真實的模樣。於是在選擇博士專業時,我決定去哈佛跟兩位著名的靈長類動物學家理查德·蘭厄姆(Richard Wrangham)和馬克·豪塞爾(Marc Hauser)一起從事研究工作。在念博士的第一年裡,我花了很長時間向他們陳述必須派我去烏干達東南部的基巴萊森林(Kibale Forest)研究野生黑猩猩群落的原因。那時蘭厄姆已經對這些黑猩猩進行了多年的研究。

我提出了一個記錄基巴萊黑猩猩自我葯療行為的研究計畫。當時,有關這些動物通過吃含有特定化學成分的藥用植物來治療自身傳染性疾病的觀點,還只是一個有趣的假說。之前在牛津大學學習,並在該校自然歷史博物館從事有關動物自我葯療法的展覽工作時,我已經開始探究這個問題。

我在兩位學者的指導下工作:一位是著名的進化生物學家漢密爾頓(W. D. Hamillton),另一位是其同仁戴爾·克萊頓(Dale Clayton)。克萊頓是研究動物抵禦寄生蟲行為的專家,他發現自我葯療法在動物王國里被普遍採用,比如黃蜂和科迪亞克棕熊這兩類特徵迥異的動物,都會利用植物的化學成分來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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