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存鬥爭

在沒有進入本章的主題之前,我必須先說幾句開場白,以表明生存鬥爭對於「自然選擇」有什麼關係。前一章已經談到,在自然狀況下的生物是有某種個體變異的;我的確不知道對於這一點曾經有過爭論。把一群可疑類型叫作物種或亞種或變種,對於我們的討論是無關重要的;例如,只要承認有些顯著變種存在,那末把不列顛植物中二、三百個可疑類型無論列入哪一級都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僅僅知道個體變異和某些少數顯著變種的存在,雖然作為本書的基礎是必要的,但很少能夠幫助我們去理解物種在自然狀況下是怎樣發生的。體制的這一部分對於另一部分及其對於生活條件的一切巧妙適應,以及這一生物對於另一生物的一切巧妙適應,是怎樣完成的呢?關於啄木鳥和檞寄生,我們極其明顯地看到了這種美妙的相互適應;關於附著在獸毛或鳥羽之上的最下等寄生物,關於潛水甲蟲的構造,關於在微風中飄蕩著的具有冠毛的種籽,我們只是稍微不明顯地看到了這種適應;簡而言之,無論在任何地方和生物界的任何部分,都能看到這種美妙的適應。

再者,可以這樣問,變種,即我所謂的初期物種,終於怎樣變成為良好的、明確的物種呢?在大多數情形下,物種間的差異,顯然遠遠超過了同一物種的變種間的差異。那些組成所謂不同屬的種群間的差異比同屬的物種間的差異為大,這些種群是怎樣發生的呢?所有這些結果,可以說都是從生活鬥爭中得來的,下章將要更充分他講到。由於這種鬥爭,不管怎樣輕微的、也不管由於什麼原因所發生的變異,只要在一個物種的一些個體同其他生物的、以及同生活的物理條件的無限複雜關係中多少有利於它們,這些變異就會使這樣的個體保存下來,並且一般會遺傳給後代。後代也因此而有了較好的生存機會,因為任何物種按時產生的許多個體,其中只有少數能夠生存。我把每一個有用的微小變異被保存下來的這一原理稱為「自然選擇」,以表明它和人工選擇的關係。但是,斯潘塞先生所常用的措詞「最適者生存」,更為確切,並且有時也同樣方便。我們已經看到,人類利用選擇,確能產生偉大的結果,並且通過累積「自然」所給予的微小而有用的變異,他們就能使生物適合於自己的用途。但是「自然選擇」,我們以後將看到,是一種不斷活動的力量,它無比地優越於微弱的人力,其差別正如「自然」的工作和「人工」相比一樣。

現在我們將對生存鬥爭稍加詳細討論。在我的將來的另一著作裡,還要大事討論這個問題,它是值得大事討論的。老得康多爾和賴爾已經淵博地而且富於哲理性地闡明了一切生物都暴露在劇烈的競爭之中。關於植物,曼徹斯特區教長赫伯特以無比的氣魄和才華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討論,顯然這是由於他具有淵博的園藝學知識的緣故。至少我認為,口頭上承認普遍的生存鬥爭這一真理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但是要在思想裡時時刻刻記住這一結論,卻沒有比它更困難的。然而,除非在思想裡徹底體會這一點,我們就會對包含著分佈、稀少、繁盛、絕滅以及變異等萬般事實的整個自然組成,認識模糊或完全誤解。我們看見自然界的外貌煥發著喜悅的光輝,我們常常看見過剩的食物;我們卻看不見或者竟忘記了安閒地在我們周圍唱歌的鳥,多數是以昆蟲或種籽為生的,因而它們經常地在毀滅生命;或者我們竟忘記了這些唱歌的鳥,或它們的蛋,或它們的小鳥,有多少被食肉鳥和食肉獸所毀滅;我們並非經常記得,食物雖然現在是過剩的,但並不見得每年的所有季節都是這樣。

當作廣義用的生存鬥爭這一名詞

我應當先講明白,是以廣義的和比喻的意義來使用這一名詞的,其意義包含著這一生物對另一生物的依存關係,而且,更重要的,也包含著個體生命的保持,以及它們能否成功地遺留後代。兩隻狗類動物,在饑餓的時候,為了獲得食物和生存,可以確切地說,就要互相鬥爭。但是,生長在沙漠邊緣的一株植物,可以說是在抵抗乾燥以爭生存,雖然更適當地應該說,它是依存於濕度的。一株植物,每年結一千粒種籽,但平均其中只有一粒種籽能夠開花結籽,這可以更確切地說,它在和已經覆被在地面上的同類和異類植物相鬥爭。檞寄生依存於蘋果樹和少數其他的樹,如果強說它在和這些樹相鬥爭,也是可以的,因為,如果一株樹上生有此等寄生物過多,那株樹就會衰弱而死去。但是如果幾株檞寄生的幼苗密集地寄生在同一技條上,那末可以更確切地說,它們是在互相鬥爭。因為檞寄生的種於是由鳥類散佈的,所以它的生存便決定於鳥類;這可以比喻地說,在引誘鳥來吃它的果實藉以散佈它的種籽這一點上,它就是在和其他果實植物相鬥爭了。在這幾種彼此相通的意義中,為了方便,我採用了一般的名詞——「生存鬥爭」。

按幾何比率的增加

一切生物都有高速率增加的傾向,因此不可避免地就出現了生存鬥爭。各種生物在其自然的一生中都會產生若干卵或種籽,在它的生命的某一時期,某一季節,或者某一年,它們一定要遭到毀滅,否則按照幾何比率增加的原理,它的數目就會很快地變得非常之多,以致沒有地方能夠容納。因此,由於產生的個體比可能生存的多,在各種情況下一定要發生生存鬥爭,或者同種的這一個體同另一個體鬥爭,或者同異種的個體鬥爭,或者同物理的生活條件鬥爭。這是馬爾薩斯的學說以數倍的力量應用於整個的動物界和植物界;因為在這種情形下,既不能人為地增加食物,也不能謹慎地限制交配。雖然某些物種,現在可以多少迅速地增加數目,但是所有的物種並不能這樣,因為世界不能容納它們。

各種生物都自然地以如此高速率增加著,以致它們如果不被毀滅,則一對生物的後代很快就會充滿這個地球,這是一條沒有例外的規律。即使生殖慢的人類,也能在二十五年間增加一倍,照這速率計算,不到一千年,他們的後代簡直就沒有立腳餘地了。林納(Linnaeus)曾計算過,如果一株一年生的植物只生二粒種籽,它們的幼株翌年也只生二粒種籽,這樣下去,二十年後就會有一百萬株這種植物了;然而實際上井沒有生殖力這樣低的植物。像在一切既知的動物中被看作是生殖最慢的動物,我曾盡力去計算它在自然增加方面最小的可能速率;可以最穩定地假定,它在三十歲開始生育,一直生育到九十歲,在這一時期中共生六隻小象,並且它能活到一百歲;如果的確是這樣的話,在七百四十—七百五十年以後,就應該有近一千九百萬隻象生存著;並且它們都是從第一物件傳下來的。

但是,關於這個問題,除了僅僅是理論上的計算外,我們還有更好的證明,無數的事例表明,自然狀況下的許多動物如遇環境對它們連續兩三季都適宜的話,便會有可驚的迅速增加。還有更引人注意的證據是從許多種類的家養動物在世界若干地方已返歸野生狀態這一事實得來的;生育慢的牛和馬在南美洲以及近年來在澳洲的增加率的記載,如果不是確有實據,將令人難以置信。植物也是這樣;以外地移入的植物為例,在不滿十年的期間,它們便佈滿了全島,而成為普通的植物了。有數種植物如拉普拉塔(LaPlata)的刺葉薊(cardoon)和高薊(tall thistle)原來是從歐洲引進的,現在在那裡的廣大平原上已是最普通的植物了,它們密佈於數平方英里的地面上,幾乎排除了一切他種植物。還有,我聽福爾克納博士(Dr.Falconer)說,在美洲發現後從那裡移入到印度的一些植物,已從科摩林角(Cape Comorin)分佈到喜馬拉雅了。在這些例子中,並且在還可以舉出的無數其他例子中,沒有人會假定動物或植物的能育性以任何能夠覺察的程度突然地和暫時地增加了。明顯的解釋是,因為生活條件在那裡是高度適宜的,結果,老的和幼的都很少毀滅,並且幾乎一切幼者都能長大而生育。它們按幾何比率的增加——其結果永遠是可驚的——簡單地說明了它們在新鄉土上為什麼會異常迅速地增加和廣泛地分佈。

在自然狀況下,差不多每一充分成長的植株每年都產生種籽,同時就動物來說,很少不是每年交配的。因此我們可以確信地斷定,一切植物和動物都有按照幾何比率增加的傾向,——凡是它們能在那裡生存下去的地方,每一處無不被迅速充滿,一並且此種幾何比率增加的傾向必定因在生命某一時期的毀滅而遭到抑制。我們對於大型家養動物是熟悉的,我想,這會把我們引人誤解之途,我們沒有看到它們遭遇到大量毀滅,但是我們忘記了每年有成千上萬只被屠殺以供食用:同時我們也忘記了,在自然狀況下也有相等的數目由於種種原因而被處理掉。

生物有每年生產卵或種籽數以千計的,也有隻生產極少數卵或種籽的,二者之間僅有的差別是,生殖慢的生物,在適宜的條件下需要較長的年限才能分佈於整個地區,假定這地區是很大的。一支南美禿鷹(condor)產生兩個卵,一隻鴕鳥(Ostrich)產生二十個卵,然而在同一個地區,南美禿鷹可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