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奇猴

這些箭頭所指的其中一個方向,就是巴西東南方大西洋岸的森林,那裡有新大陸體型最大的猴子,即一般所稱的「穆瑞奇猴」(muriqui),牠們在此地孤立破碎的生存環境中,大約僅剩下二十四個小小的族群。

大西洋沿岸的巴西森林,不像亞馬遜叢林或馬達加斯加及新幾內亞的雨林那麼有名,但是這片森林卻足以與這三地的叢林、雨林並列為同級的生物多樣性寶庫。但你也可以說,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五百年前,這片森林涵蓋了巴西沿岸五十萬平方英哩的山脈、河谷地帶,長長斜斜的帶狀森林,南自烏拉圭河的源頭,越過今日的聖保羅及里約熱內盧地區,北到數百英哩外的地點,接近南美大陸極東的凸出處。這片森林帶的地形崎嶇陡峭(至少相對於平坦的亞馬遜盆地而言是如此),而此地的土質、溫度、降雨週期,以及植被變化的歷史也獨樹一格。不僅如此,此地的生物種類豐富——根據估計,這裡的生物種類佔全球動植物種類的百分之七,其中不少的鳥類、爬蟲類及植物都屬於該地特有的品種,不但南美洲其他地區沒有,就連世界上其他地區也看不到。

今日巴西大西洋岸的森林中,仍然有相當出色的地區特產生物,包括大約五十種的哺乳動物,其中極大部分是靈長類:棕吼猴(brown howler monkey)只有這裡才看得到;金鬃獅小絹猴(golden—headed lion tamarin,這種怪異的小動物,長著鮮豔的橘色毛皮及非洲獅子的鬃毛)也是一樣;另外,彩面伶猴(masked titi)、黑獅小絹猴(black lion tamarin)、金獅小絹猴(golden lion tamarin),還有四種狨,也都只有這裡才看得到,穆瑞奇猴也不例外。只是這些靈長類多已瀕臨絕種,牠們的生態圈已被切成了碎片。

無情的圍攻

十六世紀初,葡萄牙人登陸的時候,發現了這一片未經斧鑿的熱帶森林,也發現巴西沿海地區(就像法國人發現模里西斯一樣)適合種甘蔗,於是開始墾伐,大片的天然地貌不久即化為甘蔗園。十六世紀末,葡萄牙人更在內陸地區發現了黃金與鑽石,誘使熱愛冒險的移民進入內地,於是礦業小鎮興起,有些小鎮更因此發展成都市的規模。然後,一七五〇年左右,淘金熱灰飛煙滅,這些城市與小鎮再度成為農業中心。

十九世紀時,咖啡成為重要的現金作物,牛羊在新闢的草地上吃草,當移民發現鐵礦時,當地土著便遭到驅逐或殺害。一八六〇年代,葡人開始興建鐵路,帶動了更大量的咖啡與甘蔗的生產與出口;換句話說,同樣悲慘的戲碼再次上演,在殖民帝國發現目標、開始殖民、建立帝國的歷史上,這樣的戲碼已經屢見不鮮。

一九一〇年時,就在麥納吉瑞(Minas Gerais)州一條河的岸邊,也就是里約熱內盧北方約二百英哩處,移民建立了第一家煉鋼廠。由於煉鋼需要大量的木炭,且隨著人口的增加,需要砍伐更多的木材以建造房屋,以及更多的燃料烹煮三餐,於是森林遭到大量砍伐。另外,公路、發電水壩,還有另外數十處煉鋼廠陸續興建完成。至此,巴西東南沿海,成為該國人口最稠密、工業化最徹底的地區,全國有二分之一的人口,湧入十分之一的土地上。就這樣,都市、農地不斷擴張,再加上對燃料與木材的需求,一起消耗著大西洋岸的森林。

到了一九八〇年,原有的生態系僅剩下不到百分之五,而且大部分是小小的長條或碎片,因為位於山頂砍伐不便而暫時倖存。這些長條或碎片的森林周圍,盡是咖啡樹、草地、甘蔗園、道路、城鎮——盡是人類無情的圍攻。

這段期間,大型的穆瑞奇猴由於人類獵殺、生境消失而吃盡了苦頭,因為每一隻猴子都代表著一大塊誘人的肉——長成的穆瑞奇猴體重可達三十磅,這種猴子的食物頗有變化,牠們吃果子、葉子,甚至連花都吃,而由於體型的緣故,在沒有花、也沒有果子的季節,牠可以為了生存吃下大量較沒營養的葉子。牠們的臉就像木焦油一樣黑,皮毛是淡淡的金灰色,和臉上無毛的皮膚形成出色的對比。

木炭猴

「穆瑞奇」這個名字出自於印第安圖皮(Tupi)語,但是說葡萄牙文的巴西人,卻最常稱這種猴子為o mono carvoeiro——隨便翻譯一下,就是木炭猴(charcoal monkey)。這個名稱,雖然暗指猴子那張黑如煤灰的臉,但也指射一個事實:當牠們的生存環境不折不扣地被燒成灰,穆瑞奇猴彷彿也已經被文明之火燒成了灰。

在葡萄牙人登陸之前的那段美好歲月裡,穆瑞奇猴可能有四十萬隻之多,就當時的領域面積與可用生境來看,這雖是個粗略的估計,卻也不是沒有道理。幾百年之後,森林面積日漸縮小、益形殘破,穆瑞奇猴族群的數目就像鴨子潛水似地一落千丈。一九六〇年代末葉,一位巴西生態保育學家遍尋昔日整個族群的分佈地帶,只發現了三百隻左右。

另外,一九七二年時,巴西一位卓越的靈長動物學家估計,當時穆瑞奇猴總數只有二百隻,這樣的數字低得令人擔心,而且由於空間分佈不佳,使得情況更糟。支離破碎的生存空間,再加上數量稀少,使得二百隻的穆瑞奇猴未能組成單一的族群,反而一小群一小群孤立分佈,每一群都只佔了總數的一小部分。而且因為這種猴子與馬達加斯加狐猴一樣,只願意在樹間來來去去,不願踏上地面,因此不太可能跨越空曠地區,以致每一小群都離群索居。這些小族群當中,只有極少數堪稱為有效族群。這些小族群都得面臨薛佛描述過的那四種變數,也都要面對吉爾賓和蘇利用圓表呈現出來的那種漩渦狀滅絕路徑。

撇開其他的問題不說,「近交衰退」的問題可能就相當嚴重,因為穆瑞奇猴(不像模里西斯紅隼)迅速從原本龐大的數量降至稀少的地步,因此沒有機會接受長期近親交配的鍛鍊。此刻,這種動物儼然在遺傳基因尚未做好孤立的準備時,就受到孤立了。

穆瑞奇猴的數目持續減少,一九八七年左右已經成為全球最稀有、最接近滅絕危機的靈長類之一。同年,巴西與美國研究小組合作,公布了一份報導,表示當時穆瑞奇猴僅剩下三百八十六隻。

研究人員表示這是保守估計,他們希望至少還有幾隻漏網之「猴」——可能害羞地躲在他們從事研究的地區,或是其他的殘餘森林中。不過,果真如此嗎?誰都不敢說。據悉,這三百八十六隻穆瑞奇猴分住在十一處森林帶,零星分佈於巴西大西洋岸。報導中有一幅巴西東南部的地圖,約略勾勒出穆瑞奇猴原先在整片大西洋岸森林中的分佈範圍,但是如今這十一處森林帶,看來就像阿特蘭提斯島的幻影上方一群突出來的迷你群島。

前不久,另一份報導又為整個族群的估計數目,再添上十四個小族群,由另外三百隻穆瑞奇猴組成。

這些小塊的穆瑞奇猴生境,有些是公園或保護區,有些則是私有林地。其中一處私有地位於一處名為蒙特卡洛農莊(Fazenda Montes Claros)的咖啡園裡,亦即位在麥納吉瑞州的卡拉汀加鎮(Caratinga)東方。蒙特卡洛的這片森林面積達八百八十公頃,幾乎跟馬達加斯加的安那拉馬扎特拉保護區一樣大,森林裡住了大約八十隻穆瑞奇猴,是數一數二的大本營。森林周圍則到處是咖啡樹和牧場,過去五十年來,因為種咖啡的佛利希安諾先生一念之仁,使得這片森林得以保留。

比起其他地方的族群,各方對於蒙特卡洛的穆瑞奇猴族群,算是研究得比較仔細的,但也只有二十年。雖然佛利希安諾先生可能已經默默寵著森林裡的穆瑞奇猴許多年了,但是巴西科學家卻在一九七六年才發現這個族群。

一九七七年,一位日本靈長類動物學家花了兩週的時間在此地收集資料,大約在此同時,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World Wildlife Fund)美國分會(由頗具影響力的靈長類保育專家——米特彌爾〔Russ Mittermeier〕擔任代表,萊特早期在馬達加斯加的研究工作就是獲得他的支持)與巴西保育專家也開始鼓勵長期研究大西洋岸森林中的靈長類,他們第一個關注的目標,就是蒙特卡洛的穆瑞奇猴族群。一九八二年,一位年輕的美國女士——史特萊爾(Karen Strier),來到了此地。

穆瑞奇猴權威

當時史特萊爾是哈佛大學的研究生,專攻生物人類學,正在為她的博士論文尋找可能的研究題目,她在蒙特卡洛待了幾個月,深深地被穆瑞奇猴所吸引。翌年,她重返此地,進行更長時間的田野工作,她學葡萄牙文、學著認路、學著忽視毒蛇的危險、更學習如何快速穿越森林,而不會跟丟或嚇到動物。在進行了好幾千個小時的田野觀察後,她回到美國開始寫博士論文,在寫完論文之前,她又忍不住跑回蒙特卡洛,因為還有別的東西要學。史特萊爾先前熟悉的那些年輕母猴已經生下了小猴,而她需要知道母親的角色如何影響穆瑞奇猴的生態需求與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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