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里西斯紅隼

一九七〇年代中葉,模里西斯紅隼看樣子是完蛋了。雖然殺蟲劑毒害、猴子掠食鳥蛋,以及人類獵殺「害鳥」的行動(有些居民懷疑紅隼掠食小雞,稱牠為「家禽食客」,真是要命!)可能都脫不了干係,不過,造成紅隼族群凋零的主要原因是生境喪失。

這種族群凋零的現象,是幾百年來逐漸發生的,只是在一九五〇至一九六〇年代這段期間,紅隼面臨了嚴重的危機,族群數量降到了最低點——數目不足五十(就蘇利和佛蘭克林的推斷,短期內生物若要免於遺傳惡化,則族群數目至少要跨過五十的門檻)。這樣的情況下,眼看紅隼族群非但沒有機會復原,而且還要衝向滅絕之途。也難怪有位鳥類學家在一九七一年的報告中指出,他頂多只能找到四隻活的紅隼。

一九七三年時,國際鳥類保育委員會(International Council for Bird Preservation,總部設於英國)展開了拯救紅隼的小型計畫,並開始進行全面性的統計工作。最後,國際鳥保會的生物學家統計出當時共有八隻紅隼,也許還有第九隻。其中有一對不久後就消失了,可能已經遭到射殺,這樣一來只剩下兩對紅隼能夠繁殖,另外還有兩、三隻光棍配不了對、無法繁殖。鳥保會的人後來抓了其中一對進行人工繁殖計畫,只是雌鳥不久之後就死了,於是工作人員再捉了一隻雌鳥遞補。

一九七四年繁殖期剛開始的時候,工作人員又在野外發現了四隻,他們便推測島上其他地方可能還有單隻的紅隼,但也可能沒有。

野外的四隻紅隼中,有一對順利地孵化、養育了三隻幼鳥。只是,幾個月之後,龍捲風侵襲模里西斯,猶如上帝的怒火般橫掃紅隼的生境——樹枝折斷、樹木倒塌、動物無一倖免。最後野生的紅隼終於再度出現,只是被迫離開家園的牠們,已經比原訂的繁殖時間晚了好幾週了。而在此同時,人工繁殖計畫也一事無成。

曙光乍滅

紅隼重生的曙光持續了好幾年,野生的族群隨著季節小幅增減,倘若天降橫禍(也就是薛佛所謂的「非確定干擾」),便會把整個族群完全摧毀。除了定期普查紅隼的數目,顯示牠們已瀕臨絕種邊緣之外,國際鳥保會的計畫並無具體成果。一九七八年,野外又只剩下一對紅隼繁衍後代。一九七九年,瓊斯(Carl Jones)這位留著牧羊犬頭、善於嘲諷的威爾斯人,被國際鳥保會派到模里西斯,接管原先的計畫,他被告知將此計劃執行到可以結束時為止。紅隼這個個案顯然是絕望了。

這個令人絕望的個案很浪費錢,而且無可諱言地,在保育工作的規劃與實施上,錢是一項掌控生殺大權的因素。就在瓊斯接手鳥保會的工作時,一位頗受推崇的國際保育專家米爾斯(Norman Myers),出版了一本探討生物滅絕的書——《沉沒中的方舟》(The Sinking Ark),書中他建議對瀕臨絕種的生物採行「病人鑑別分類」(triage)策略。

米爾斯提醒讀者,戰地醫生施行的病人鑑別分類策略,包含幾個步驟:首先將傷兵分成三類,然後,原則上不處理第三類(傷勢過重,可能無法救治)與第二類(傷勢輕微,也許無須醫療也能存活)的傷患,而先救護第一類(救治與否將決定其生死)的傷患。米爾斯說,有鑑於此,生物保育人員也必須做這種艱難的抉擇,把資源用在「有機會復原」的個案上。他天馬行空抓了一個例子:「我們可能會把模里西斯紅隼交付給無可避免的命運,然後在數百種瀕臨絕種的鳥類中,選擇另一種存活希望最大的,將經費做更有效的運用。」已經在紅隼身上花了錢卻得不到成果的國際鳥保會,同意這種說法。

身材瘦高、性格直率的瓊斯,一直都不能諒解米爾斯和國際鳥保會。他常常酸溜溜地重複那段「無可避免」說。

人口遽增

瓊斯兢兢業業多年,確實有權對此表示強烈的意見。他的意見不但涉及到保育紅隼時,該做什麼事,而且還討論到紅隼族群凋零的原因。

「紅隼消失的原因很簡單。」他說。模里西斯的森林面積縮小,不過是短短幾年間的事。雖然早年的荷蘭水手和移民,對模里西斯當地的野生動物造成不小的損害,但對森林的直接衝擊其實非常有限,因為他們乘船往來,對木材的需求量不多。法國人可不一樣了,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在模里西斯的法國移民砍伐了大片低地森林,用來從事農耕、種植廿蔗,或是砍樹作為蒸汽動力糖廠的燃料。當時,做粗活的不是法國人,是非洲奴隸。

模里西斯的奴隸制度在一八三五年宣告廢止,不久,當地移民開始引進印度工人,取代原先的非洲奴隸,結果島上人口爆增。

人口增多,也就意謂著需要更多的燃料及住處,這樣一來就得砍掉更多的樹。為了交通便利,人們修築公路、鐵路,而鐵路上行駛的正是燃燒木柴的蒸汽火車。整個島上的森林都被砍光了,原有的乾燥低地森林及森林中的棕櫚草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甘蔗等農作物、鐵公路網,以及稠密的住宅。

瓊斯說:「他們把森林砍下來,然後把山上生物主要繁殖區之間的地帶都破壞了。」雖然山裡仍有些森林未經斧鑿,但是數量卻十分有限,而且大都侷限於西北方的摩卡山脈(Moka Range),還有東南方的班伯斯山區(Bambous Mountains)這類地區,這類地區多半是陡坡,或是高高的火山頂。

吃足DDT

「本世紀初,紅隼族群曾一度被孤立在三處山脈。」他提到摩卡山脈、班伯斯山區,還有他進行紅隼研究工作的主要根據地—黑河峽谷(Black River Gorges)。瓊斯解釋說,繁殖區之間的森林帶如果遭到分割,對這種特殊的鳥類非常不利,因為紅隼不太願意跨越廣大的區域而散居各處。雖然模里西斯紅隼屬於獵鷹類,但是在生理結構上還是比較接近隼類,牠的翅膀粗而短,慣於在樹間出沒、快速穿梭(以捕食樹枝上的壁虎等小動物),不像一般的獵鷹擅於在空中高速飛行。此外,套一句生態學的術語,模里西斯紅隼具有「歸家衝動」(philopatric)——也就是說,這種鳥很愛家,不喜歡到新的領域冒險。瓊斯接著說,如果把一隻人工繁殖的紅隼放回野外,你可以發現這隻鳥很少會飛越野放地點方圓幾公里之處。

此外,殺蟲劑也是個問題。一九四八到一九七三年間,為了撲滅瘧疾,模里西斯島上的自然地表,可說是「吃」足了DDT,不僅如此,還有另一種噁心的化合物叫做BHCC。食肉猛禽特別容易受到DDT的毒害,因為DDT的毒性往往會累積在食物鏈的最上層,降低卵的孵化率。

就在模里西斯施行瘧疾防禦計畫時,班伯斯山和摩卡山脈的紅隼族群可說是全軍覆沒,因為這些族群數目實在太小,無力承受最後的成員折損,也因為地點太過偏遠,使得外地的紅隼無法遷入,繼而拯救族群滅絕的命運。此時,幾無人煙又無農業的黑河峽谷,倖免於噴藥之禍,正是最後幾隻紅隼的生存之處。

外來植物大軍入侵

然而,即使無人在黑河峽谷砍伐樹木、焚燒森林、進行耕種,紅隼的生境依然日漸縮減。外來的植物開始被引進模里西斯,其中有些植物(尤其是草莓石榴【strawberry guava】和一種水蠟樹【privst】)造成的災難,並不亞於外來的哺乳動物。草莓石榴是侵略性很強的植物,足以與模里西斯當地的原產植物分庭抗禮,草莓石榴入侵高地森林後,某些地區因為這種植物長得太密,導致其他的原產植物無法生長。而水蠟樹則是擴進了陡坡。更糟糕的是,吃石榴的豬和猴子四處散播種子,而鹿(也是外來的動物,因狩獵活動而引進)則是啃食當地原產植物的幼苗。因此這兩組外來物種(包括動物與植物)互相幫襯,佔領了全島。

草莓石榴與水蠟樹入侵黑河峽谷的高地和山坡後,不但改變了森林的生物組合,也改變了森林的生理結構,這兩種植物形成糾結的矮樹叢,封閉了低層的縫隙,使得紅隼無法一如往常地從縫間飛越。隨著生境惡化、覓食困難,一些成年紅隼可能因此挨餓,也可能造成繁殖不易。築巢的紅隼必須找到食物餵飽自己,還要帶足一週的餘糧,餵飽飢餓的兒女,一旦沒有餘糧,就無法撫育下一代。

外來的食肉猛禽也波及紅隼的繁殖率。在黑河區,紅隼通常在玄武岩崖壁上的天然小洞穴中築巢,一巢有三個蛋,有時候是四個,勉勉強強下在巢底。雄鳥出外覓食時,雌鳥孵卵,同時也盡力保護幼鳥。不過,崖上這些洞穴並不是都很安全。因為黑河峽谷的玄武岩崖壁十分陡峭,而且比森林高出數百英呎,但是由於岩石形狀不規則,有時候擅於攀爬的動物可以沿著岩石凸出的狹窄部分,進入洞穴。在人類及伴隨的害蟲尚未入侵以前,以及在島上還沒有身手靈活的哺乳動物之前,各個洞穴之間有何不同,並不可考。而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要築巢孵育紅隼的下一代,那麼那些擅於攀爬的動物所能到達的洞穴,往往是個致命的錯誤抉擇——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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