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到他鄉

河馬、鹿和象是陸生哺乳動物中的泳將,這一群陸生動物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以泅渡方式拓展牠們的新領土。當然牠們無法一路游到遙遠的紐西蘭、夏威夷或加拉巴哥群島,但一路游到相距不遠的鄰島卻難不倒牠們。對於這樣的論點,科學家所持的意見相當一致。那些關於河馬、鹿和象等動物泅渡能力之文章,皆是出自擁有大學教職,長得一臉正直的人物之手,並且刊載於權威性的期刊上。

先看看李強生(Donald Lee Johnson),數年前發表在《生物地理期刊》(Journal of Biogeography)和其他雜誌上的一些研究工作。強生基於一項有力的證據而認為象具有長距離的游泳能力——這一點多數生物地理學家們往往忽略了。他蒐集一疊有關象化石分佈的有趣資料(更妥切地說是包括長毛象〔mammoth,古生物,一種巨象〕的擬象族),以及現存象之泅渡事蹟。

從化石的證據顯示,那些擬象族一度分佈在地中海上的馬爾他群島、薩丁尼亞島、西西里島、克里特島、塞普勒斯島、羅得島(Rhodes)、德洛斯島(Delos);印尼諸島中的蘇拉威西島、帝汶島、佛羅勒斯島;菲律賓群島中的民答那峨島(Mindanao)和呂宋島以及世界各地其他較小的島嶼。這些動物的確在那些地方出現過,問題是,牠們如何到那些地方的?

傳統的假設是認為,在低海平面時期,擬象族們是經由陸橋到達的。如果就以認知象不會游泳的話,除了通過陸橋,還有其他方法嗎?

但時下之行為證據卻說明,傳統假設是錯誤的。依據強生的觀察,象偶爾也會渡海。關於這點,他提供了親眼目睹的證據和一堆具說服力的照片。

發情的座頭鯨?

一九五八年一月十七日下午,一頭象從蘇伯島(Sober Island,位在錫蘭近海)緩緩地走入海中,並朝錫蘭(即今日的斯里蘭卡)游去。海水深度深達三十三噚(fathom,約一.八二米),兩岸距離三分之一英哩。象穩穩地遊了十七分鐘,偶爾挺起身軀來透透氣。名叫羅文和胡珀的兩個目擊者一路看著牠向前游,並一邊計時一邊拍下一系列的照片。最後,羅文證實:「牠的腳碰觸到陸地時,便停下來回頭看看我和胡珀,然後緩步離開尼科森灣(Nicholson Cove)。」

若干年後,還有人看見另一隻象帶著牠的幼象,反向游回蘇伯島,那位仁兄也拍照存了證。其中一張照片顯現出牠歇口氣的模樣——下巴朝下,整個臉部浸在海水中,只留下優美的身軀弧形和水面上凸起的頭部圓丘——彷如發情的座頭鯨正追著尼斯湖的水怪。

在錫蘭,這類的故事更多,顯示象群造訪近海小島是司空見慣的事。一九七〇年,曾有一隻象從蘇伯島游到海船碼頭,被人嚇走後,又悻悻然游回島上。

類似的報告來自印度、柬埔寨、肯亞和其濱海小島。強生引用十九世紀一位在孟加拉的英國人所言:「成象可能是眾陸生動物之冠。在我離開達卡往加爾各答臨近的巴爪克樸(Barrackpur)時:必須穿越恆河(Ganges)和幾條隨潮汐漲落的大支流。我看到七十九頭象所組成的象群,一路游著,長達六小時不曾碰觸河底,牠們在沙洲上小憩之後,又繼續遊了三個多小時。最後,所有象隻都安抵對岸。」

如果游過短距離是習以為常的事,那麼就可能游過更長的距離。回溯到一八五六年,依據強生所摘錄一段新聞報導——有一艘船接近南卡羅萊納州濱海時,受到暴風的襲擊,甲板上有一頭象被吹落海。當時船距岸還有三十英哩遠,一段時間後,那頭象居然游進一處地方性的小港。依據一段取材自《查爾斯頓晚報》的報導道:「牠能經得起暴風蹂躪的這段英勇事蹟,我們以為,這應該是歷史記錄中,有關動物的耐久力之最佳例證。」但報紙終究是報紙,這類軼事的可信度往往被認為有商榷餘地。

他檢視南加州外海二十英哩的聖芭芭拉群島上發現的化石案例(Mammuthus exilis),那些化石係衍生自數百萬年內,在北美一帶遊蕩的毛象類中Mammuthus columbi的矮小種。在離島發現那些化石後一個世紀以來,一直用來證明北聖芭芭拉群島和加州大陸間曾有陸橋相連。接著這個陸橋假說,又成為研究該群島生物學研究之立論基礎。但強生本人審視過地理與測深學的資料,發現除了這一種骨頭的證據外,沒有其他事實能證明曾經有那樣的陸橋存在過。

照他的判斷,聖芭芭拉海峽的寬度從未小於四英哩。再者,聖芭芭拉島之北島沒有發現熊、樹懶、劍齒虎(saber—tooth cat)、美洲獅(cougar)、大山貓(bobcat,學名赤猞猁)、郊狼(coyote)、浣熊、獾、食木鼠、松鼠、金花鼠(chipmunk )、兔子、蟾蜍等動物之化石,而這些動物在更新世時期一直都在南加州一帶活動。如果說長毛象順著陸橋走出南加州地界,那麼牠們也必然可以。強生寫道:「在藍丘拉布雷(Rancho La Brea)的瀝青沉積物出土的三十八種已滅絕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中,為什麼只有好水的象出現在聖芭芭拉群島?」他主張:因為牠們能游過去。

強生深知其他科學家不願接受象善泳的事,於是他舉帝汶和佛羅勒斯島為證。兩座島上都有同一屬Stegodon的兩種擬象類化石,而這兩種動物同時出現在兩座島上,引發了專家們假定此二島嶼間以前曾有陸橋連結。要了解強生提出的假設,我們必須在「陸橋」這個課題上多鑽研一點。

冰河事件始末

連接大陸性島嶼與鄰近大陸的陸橋,在整個歷史上反覆地出現和隱沒。誠如我已經提過的,出現此現象的原因,乃是伴隨冰河事件所產生的海平面漲落。

以最近兩百萬到一萬兩千年前的更新世,如此事件便發生過好幾次,這也就是我們慣稱的冰河時期。在冰河時期,大量海水從海洋中抽離,堆積在高緯度的冰河和冰帽上,海平面自然就會下降,繼之早先海床最淺的部份就會露出海面形成陸橋。舉一些典型的例證來說:不列顛群島和歐洲大陸、西西里島和義大利、峇里島和爪哇、爪哇和蘇門答臘與亞洲大陸間,都曾有陸橋相連過。

究竟更新世主要的冰河時期內,能讓海平面下降多少?地質學家審慎地估計是一百三十公尺,也就是略多於四百英呎(一英呎約三十公分)。但即使海平面已降低四百英呎以上,仍無法滿足帝汶和佛羅勒斯島間會因冰河機制而致陸橋浮現的假說。因為兩島之間的薩尤海(Savu Sea)的深度,是四百英呎的十倍以上。

但更新世的冰河也並非全然離題,畢竟,海平面下降可能會讓帝汶和佛羅勒斯島間的翁拜海峽(Ombai strait)寬度縮短到僅剩五到十英哩。但即使如此,還是不能讓陸橋派的專家們乾著腳,把劍齒象(stegodont)硬是推到另一座島上。換另一角度來看,那時翁拜海峽並不寬,說不定劍齒象能游過。劍齒象會泅渡?從強生的口中說出前,簡直像天方夜譚般令人難以置信。

二十年前,也就是強生開始散播離經叛道的假說前不久,兩位頗有名望的長毛象學者才宣稱:「因為象無法泅渡薩尤海和翁拜海峽,因此必須假定帝汶和佛羅勒斯島間有陸橋相連。」對他們而言,忽略薩尤海深達九千英呎的事實,要比接受象能游泳容易多了。

為什麼象要從海上泅渡呢?強生假想三種可能:首先,象的老家發生饑荒和乾旱,往往迫使動物們不得不另覓天地:再者,或許象的好眼力能夠看見地平線那端的陸地;第三,就是象鼻的嗅覺靈敏無比,能由迎面吹拂的風中聞到對岸有美味的青草。

如果擬象能游過四英哩(從更新世的加州游到聖芭芭拉群島之北端的距離),那麼在特殊狀況下要游個十英哩,想必也決非不可能(從更新世的佛羅勒斯島到帝漢)。在賭賽的押注中,使鳥和巨龜到達原本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島嶼,所依賴的正是如此的意外。

雖然強生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但若比起想像從前從前曾有一系列的陸橋在今天的深海中幻滅,他的假說的確比較像一回事。在解釋象、河馬和鹿在世界各地分佈十分廣泛的事實上,依然還是「泅渡假說」的可信度比較高。

除了強生之外,還有其他科學家注意到此一模式。河馬化石見於地中海的西西里島、克里特島、馬爾他群島、塞普勒斯島以及馬達加斯加島;鹿的化石出土於薩丁尼亞島、科西嘉島、西西里島、克里特島、馬爾他群島以及較小的愛琴群島(Aegean islands)和遙遠的日本諸島,如石垣島(Ishigaki)、宮古島(Miyako)與琉球等地。而上列島嶼中,多數也有擬象類的化石共存,而牠們的出現更突顯出其他大型哺乳動物之缺席。照理說陸橋對所有四隻腳的動物提供的機會是均等的,但分佈模式所顯示的是只有三類哺乳動物被接受,其餘一概拒於門外。因此,如此模式說明:河馬和鹿也和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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