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系重新歸零

有一點假設我們無法確定但可以接受,那就是海鳥——諸如剪嘴鷗、海燕、鵜鶘、鰹鳥、熱帶鳥、軍艦鳥、燕鷗、黑燕鷗等,必是現在叫爪喀塔、前身為喀拉喀托的這座炙烤過的小島上之首批訪客。

我們可以假設那些海鳥並非單獨來訪的。像漂流殘骸所構成的浮台一樣,牠們的身上也有一些乘客搭了順風車。這些乘客包括蕨類和真菌的孢子、苔蘚植物的繁殖體、開花植物的種子、蝨子和蛇、陸生蟹、唇足綱節肢動物、蚯蚓與昆蟲的有黏性小卵。說到搭便車的方式可謂五花八門,有的躲在羽毛之中,有的借住在皮膚之上,還有沾黏在海鳥腳上乾燥的泥巴中。因此,海鳥的造訪有助於重建生態系。

陸生鳥和漂浮而來的爬蟲類,以及體型較大的節肢動物,則要稍晚才到島上。第一次有系統的調查是在一九〇八年,當時爪喀塔島住有十三種陸生鳥類。到了一九二一年,名單已增加到二十七種以上。如此的增加速度對一座「新島嶼」而言頗習以為常,因為這個島嶼的每件事情都得重新來過,自然生態系中所有的角色也都懸缺待補,所以剛開始幾年物種移入得相當快。

一九三四年調查結果顯示,陸生鳥的種類數沒再繼續增加,顯示補充過程已告一段落。這也是相當典型的結果:當各種生態區位都補齊後,移入速率隨即減緩。鳥類依然陸續到來,但種類數似乎已穩定。爪喀塔不過是一座小島,能容納之鳥類區系的多樣性相當有限。可能是容量已達飽和,或者已經達到某種平衡,因此多樣性也就不再繼續擴大。

以麥克阿瑟和威爾遜那本開創先河的書看來,移入速率是決定所有島嶼生態命運的關鍵。而平衡觀念——一生態系之物種多樣性,趨於增加和利於減少諸因子間的動力平衡,就是他們的工作核心。這個觀念,能適用於只有二十七種鳥類的爪喀塔島。

另一件地質發展又讓喀拉喀托檔案記錄再添一筆。一九三〇年尾,隱沒在海面下的老火山殘幹升起而成為一座新島,而這堆突如其來的熔岩,其出水處離爪喀塔島不遠。當熔岩冒著蒸氣並逐漸凝固,看來不會只是暫時露出水面時,人們便把它取名為阿拿.喀拉喀托(Anak Krakatau),意即「喀拉喀托之子」。

今天,阿拿.喀拉喀托峰頂的海拔約有六百英呎高,火山渣構成的黑色錐體上點綴著少量綠意。它是世界上最年輕的熱帶島嶼,自然成為生物地理學基本問題的一處重要實驗場。這些問題包括:生物究竟如何進行散佈?哪類生物散佈能力最強?新生態系剛開始擁擠時會有什麼事發生?是否棲息的種類數真的會趨向平衡?如果真是如此,有哪些因子會導致生物多樣性增加?會抑制生物多樣性的又是哪些因子?

一九五二年的另一次大爆發(先前的大爆發為一八八三年),一舉殺死阿拿.喀拉喀托這一座新島上所有(或幾乎所有)的生命,把生命移徙過程又重新歸零。從那時起,便有一些投身生物地理學的學者陸陸續續造訪該島,想瞭解一座新島嶼在達到平衡前,物種間的消長。

但對多數學者而言,阿拿.喀拉喀托畢竟還是太偏僻遙遠了——不在主要的航道上,沒有實驗站,也沒有政府的前哨站,甚至連碼頭或一棟破屋子都沒有。當我和同行的夥伴貝倫(荷蘭生物學家)跋涉上岸時,山頂還不斷排放熱氣,邊坡依然光溜溜地寸草不生,裸露出大片烏黑的火山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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