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雀與大猩猩之鄉:薩伊(一九七八)——一

兩邊平分秋色。

在這座叢林的一側可能有三十隻大型的長毛靈長類動物,

正在警告族群裡那些不安分的小孩安靜下來,

而在另一側,

另一群數量相同而無毛的動物,

也做著同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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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果孔雀之謎

一九一三年,美國自然史博物館的年輕鳥類學家詹姆士.夏平(James Chapin),在當時的比屬剛果進行田野調查時發現,非洲人的頭飾上有某種不知名鳥類的赤褐色的翅膀羽毛。他保存那支羽毛多年,一直找不到任何白人或黑人能認出那是屬於哪一種鳥類。一九三四年,他到鄰近布魯塞爾的吐爾韋倫市(Turvueren)非洲博物館中,比對出那支羽毛和一對老舊野禽標本中的母鳥吻合;母鳥是馴養的孔雀幼鳥。孔雀呈深藍和綠色,頸子有赤褐色的斑點,但母鳥上半身是綠色,下半身則是赤褐色。母鳥有類似孔雀的眼睛,綠色的羽毛,而且不管雌雄,都有著像孔雀頭頂上的翎毛。不過那並不是真正的孔雀(學名pavo,後來發現那只是非洲最大的雉族群,叫作Phasianidae〔鴙科〕)。牠們最近的近親遠在隔著沙漠和高山數千哩之外的亞洲。到了一九四九年,動物收藏家查爾斯.科狄爾得到幾隻這種鳥類,那是由剛果盆地低地烏圖村村民設陷阱抓到的,不過他從來就沒有在野地看過這種鳥類。一九五〇年代,這七隻「剛果孔雀」(學名Afropavo congensis)曾在比利時布郎克斯(Bronx)動物園展出,後來又有一小群這種鳥類被捕捉到,帶往比利時的安特衛普(Antwep)動物園展示。

一九七八年春天,《奧都邦雜誌》(Audubon Magazine)派遣一組探險隊,找尋這種剛果孔雀。探險隊的領隊是英國籍鳥類學家艾歷克.富比士—華生,他認識夏平,並認為他是「曾在非洲實地調查的最偉大的鳥類學家」。根據華生的說法,夏平也是唯一看過野生剛果孔雀的「非」非洲人。華生的朋友普林普敦和妹妹莎拉也將前來協助,他們年少時就是敏銳的鳥類觀察者,近年來,重新參與這項活動。然而在非洲這塊大陸上,他們還想找尋另外三種「極其渴望見到的」鳥類,那不是華生所描述的「褐色小鳥」,而是其他更特別且同樣十分稀少的品種。華生一九七七年在奈洛比曾經告訴我「一定要先找尋那種孔雀」,「然後是鯨頭鸛(shoeb這l stork)、琴尾響蜜鴷(lyre—ta這ed honeyguide),以及禿頭岩鷹(bare headed rock fowl)。」至於第五種鳥類,兩位鳥類學家並沒有達成協議。不管選擇哪一種鳥類,都會引起爭議。普氏兄妹期望見到的第五種鳥,可能是魚鴞、黃盔林鵑或是肉垂鶴。他不想不切實際地去搜尋普里果金氏鴞,那種鳥又稱為剛果灣貓頭鷹,有面具般的臉型,是一種夜行性林鳥,草鴞的近親;學名Phod這us prigogine的坦桑栗鴞,是人們從一具死於一九五一年布卡胡高地穆西(Muusi)的單一標本發現的。牠和剛果孔雀不同,剛果孔雀與亞洲種的孔雀有著相同的屬名和種名,因此牠的叫聲應該也是相同的(對那些希望聽到牠叫聲的人來說,亞洲種孔雀的叫聲是一種高亢的口哨聲,聲音是「由力—尤維—尤維—尤維—尤維」),華生本人已經在賴比瑞亞境內的尼姆巴山,看過琴尾響蜜鴷和岩鷹,到目前所知,剛果孔雀(如果還存在的話),牠的分布局限在薩伊的低地森林內。至於鯨頭鸛,最可能接近的地點似乎是尚比亞的班維努濕地。

我原本希望在一九七八年三月下旬,加入華生和普林普敦兄妹在尼姆巴山的行列,以便觀察岩鷹和響蜜鴷,接著陪同他們到薩伊找尋非洲孔雀(Afropavo)。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我在象牙海岸西岸的曼村,正協助一項野生動物調查。尼姆巴山不過在一百多哩外,但是當地訊息告訴我這趟旅行是不可能辦到的,於是我回到海岸,搭機飛往門羅維亞的羅伯特農莊,那時已是星期一下午,我的朋友們正要離開尼姆巴山,而我,留滯在機場旅館內,感到挫折。

星期二一大早,普林普敦盛裝打扮出現在我面前,在酷熱而潮濕的太陽下帶著輕便的行李,包括一個沒有望遠鏡的空三腳架,戴著一頂整齊的便帽,穿著色彩鮮艷的羊毛上衣、土黃色的叢林衫、百慕達短褲。他因為太陽曝曬和熱氣而滿臉通紅,他那極為修長而蒼白的雙腿,因為叢林昆蟲的侵襲呈死灰色——這才是真正的賞鳥人,曾經努力過,而且是真真實實的!大夥兒一致同意花一個上午的時間為他慶祝結婚十週年紀念日,並且計畫十四天後在薩伊辦個聚會。他說他們三個人都在尼姆巴山上看到岩鷹(這種鳥類就像非洲孔雀和剛果灣貓頭鷹,古早以前,因為亞洲種的動物入侵,數千年前就與牠們的近親隔離,並且相距數千哩之遙),就在這一天,華生和莎拉把握住任何機會,去看琴尾響蜜鴷。他聽說連結到通往曼村的公路上,有一條小徑穿過賴比瑞亞邊境,他很懊惱我沒有發現那條小徑。

在機場和旅館浪費了三天的時間,我希望普林普敦是錯誤的,但是第二天上午抵達的華生向我確定普林普敦是對的,他說,大約兩個月以前,一條穿過邊界到尼姆巴山的道路已經打通,他點了一杯啤酒,然後坐回位置上欣賞我的表情。他又說,如果我走那條路,就一定能看到岩鷹和響蜜鴷,前一天,他和莎拉就曾經看到岩鷹不尋常的求愛飛行(在這樣的求偶季節,夏平是第一個看到響蜜鴷的人,他把響蜜鴷尾巴的奇特造型和牠們求偶時所唱的「怪歌」聯想在一起)。華生剛好知道我在南蘇丹的大沼澤地(Sudd)曾見過鯨頭鸛,雖然他幸災樂禍地說:「你知道嗎,如果你昨天和我們在一塊,那麼你將是第一位存活於世,並且看過我們所看到那四種鳥類其中三種的分類學家。」但是他還是為我的運氣太差感到難過,因為我們的飛機在達喀爾故障,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飛來此地,這等於是誤點十八個小時,因此,我又得在機場待一天,來消化這則令人懊惱的訊息。我盡可能讓自己陶醉在薄暮中沿聖保羅河畔叢林飛翔的可愛鴴科鳥類,為了安慰我,華生指著一隻欲振乏力地站在旅館船塢木樁上的白喉藍燕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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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伊貧富懸殊

華生還在倫敦時,曾嘗試向航空公司預訂從薩伊金夏沙飛往位於非洲大陸中央布卡胡(Bukavu)的班機,但是薩伊航空一直沒有人接電話。二月三十日星期四上午,我們到達金夏沙,卻被告知當天所有飛往布卡胡的班機都沒有空位,要等到下個星期二才有。我們氣急敗壞地和寥寥可數的航空公司人員幾番接洽後,大膽地前去找負責整個機場事務的航空站站長。他很快找來薩伊航空的人,命令他們不管有沒有空位,第二天務必讓我們搭上飛往戈馬(Goma)的班機。到了戈馬,我們自然就有辦法前往南邊八十哩的布卡胡。不管怎樣,總比待在金夏沙好,兩天前那裡才下大雨氾濫成災,如果待在那裡,很快就會破產。薩伊在一九七四年因為國際銅價狂跌而導致通貨膨脹,國內的交通輸運困難重重,在這樣廣大的土地上,問題更形嚴重(亨利.莫頓.史坦利說,沒有鐵路,薩伊根本就一文不值!),交通問題更因為油價漲得天高而更為複雜;雖然金夏沙的報紙刊登歐洲訂來的新車廣告,不過那些車主根本就不必為油價上漲而煩惱。

戈馬位於薩伊河(舊稱剛果河)畔,在它還叫作里奧柏維爾市(Leopoldv這le)的年代,曾遭受貪汙和暴政肆虐。當年它是比利時的殖民地,稱為「剛果自由省」,而殘暴恐怖的比利時國王就以此地為統治權力中心;讓徵召的奴工受到屠殺式的虐待(據薩伊人估計,從一八八〇年到一九一〇年之間,共死了一千萬人)。從奴隸的恐怖時代開始,這個國家的人口就在暴政的陰影下持續減少。比屬剛果的殖民地政府雖沒有那般殘暴,卻只是持續地在這個國家開採,並沒有為這個國家的轉型而教育當地人民。一九六〇年,剛果獨立建國,由於沒有官僚體制來維持秩序,因而呈現無政府的混亂狀態,連合法當選的總理派翠斯.侖姆巴【Patrice Lumumba,非洲民族主義領袖,剛果民主共和國首任總理——譯注】都遭人暗殺。後來一個政權傀儡被推舉出來接任,他承諾讓這個國家進行更進一步的資源開採。

俗話說:「改變愈多,痛苦就愈多。」這句話在前比屬剛果時代一點也不假。一些享有特權的黑人如今瓜分了白人的好處(一九七二年,薩伊進口的賓士轎車比世界上其他國家都多),但是一如殖民時代,這塊土地正飽受外國投資客的掠奪,他們為了一點點的財富而砍倒整座森林,沒有人想過這裡的人民或未來。即使以今天的非洲為標準,這裡的貪汙與腐敗程度仍非比尋常,它變成了一種生活方式,提倡者就是那位萬年總統莫布杜.塞塞.塞柯(Mobutu Sese seko),他為了美國和歐洲國家的利益,在這塊飽受戰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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