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大象

——人類最有力的僕人

★野生的或被養馴的

目前地球上還存活著兩種長鼻類動物:亞洲象及非洲象。一般分布於西非森林的大象有時被稱為侏儒象,某些學者將牠們歸類於一個獨立的種:圓耳象,不過牠大概只能算是一個亞種。相較之下,牠的體型明顯地小了些,而且耳朵比較圓。

過去,在南北美、歐洲及亞洲某些地區曾出現長毛象和乳齒象,不過在數千年前,大約更新世時代末期,這些大象多半都已絕種,但仍有些繼續生存,因而人類或人類的祖先們得以獵捕牠們。然而,撇開獵取的需要,以人類對動物的「使用」角度來看,只有現存的兩種象才是重要的。人類既不騎乘長毛象,也未曾將毛絨絨的乳齒象當作開路機器協助伐木。

不過,人類究竟曾對目前的兩種大象做過哪些事情,主要環繞著一個重要問題打轉:人類究竟是否曾經養馴過這兩種大象。雖然有無數文獻指出人類的確曾這麼做,但我個人卻有不同的看法;就某種程度而言,人類的確曾「利用」大象,但這和畜養完全是兩碼子事。人類從未參與大象的育種,因此至今並未改造這種他不斷從野地帶回來的動物的原型。一頭被人類飼養、並為人類工作了一、二十年的大象,在被釋放時,牠依舊是原來的樣子,而牠所孕育的子代也是如此(這正是重點所在)。

一般說來,當亞洲的飼主希望役用雌象生產子代時,便會將牠釋放,讓牠與附近的野象打成一片。經過一段適當的時間,或在觀察牠已交配後,再由專業的訓練師或馭象師(mahour)將雌象誘哄回到欄舍。這是非常高技巧的馭象專業技術,並非人人都具有這種能力。

不過,一個重要的觀念是,若以飼主的角度為主要考量的話,大象的育種完全是隨機進行的;他既無法控制野象當中的統治者,更遑論能決定由哪一頭公象和他的母象交配了。依賴野生象群中的統治關係讓公象母象進行交配,和我們所了解的「畜養」這種藉由育種而進行的基因操縱,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澤西牛無論外觀或行為都和原牛不相同,波蘭中國母豬看起來也不像歐洲野豬,而吉娃娃、可卡犬與北美灰狼也並無太多相似之處。不過,役用象看起來則完全像野生象;牠就是人類當初從野外引進來工作的同一種動物。因此,大象只是被人類「利用」而已,並未被「養馴」。

為什麼欄舍裡的大象沒有和其他「畜養」的動物一樣進行育種呢?其原因有以下幾種。能夠和人類合作,並能在欄舍內育種的公象很少,那些能擔任種象之責的公象,往往極具危險性且不易控制。或許也有夠溫順的役用公象既能擔任種象,又能容忍人類的控制吧,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美國動物園裡大約有三十頭左右的育種公象,這已是大象處於欄舍飼養狀態之下的最高極限了。我個人知道的唯一一頭種公象,是在奧勒岡州的波特蘭市動物園,牠曾企圖將我以及牠勢力範圍內的任何人置於死地;牠簡直就是嗜殺成性。

標準的每日役用大象絕不是容易控制的動物。我在斯里蘭卡拍攝影片時所共事的一頭非育種用的公象,其一生之中就有殺死十個受害者的紀錄;牠殺害了九個或多或少惹火了牠的馭象師,然後在一個異常倒楣的日子裡,在路過某條村莊街道時,牠挑了一個過路行人下手。當時,這名路人和這隻大象都正在前往工作的路上。

拉瑪(Rama)是一頭俊美、高大、狡猾至極且非常威武有力的長牙動物,牠也有脾氣不好的時候。由於牠的價值非凡,至少價值五千美元左右,當牠真的取走牠的馭象師的性命後,一位可能比較聰明的新任訓練師取代了前任馭象師的位子。正確地估算一下當時的幣值的話,當時一名馭象師的月薪相當於美金十二元,在亞洲的叢林中,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月薪十二美金的勞工,射殺一頭身價五千美金的動物。這就是利用大象的真實內幕。附帶一提,拉瑪的飼主或許根本連拉瑪或被牠殺害的人都沒見過。擁有役用大象的,通常是都市商人的企業組合;他們把錢投資在役用大象身上,然後將牠們租給木材公司或其他需要牠們的地方。

我被分派的另一份工作也是在斯里蘭卡,就在電影「桂河大橋」中的那座橋旁,我來到了一間剛遭一頭在當地工作的公象夷為平地的鋸木廠。那頭公象並不是種象,只是在鋸木廠裡做活的役用動物。不知何事使牠感到沮喪,於是牠就把工廠拆了,還或踩或翻地弄壞了幾部車子。當牠發洩完畢,覺得心滿意足之後,牠跨過那些被踩得扁平的鐵皮屋頂,悠哉游哉地漫步走進叢林裡頭,然後一位專家立刻追趕這頭公象,並把牠誘騙回來銬上鐵鍊。

役用大象有可能極具危險性,在野外發現及捕獲的育種用公象,其危險性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另一個難題是,你無法事先知道這頭公象在圈飼戕態下是否能育種。既然絕大多數公象無法在圈飼狀態下育種,而捕捉成熟公象既費錢又危險,於是繁衍大象只能隨機育種,無法透過基因篩選或著重於某些有價值、人類喜好的性狀,因此,算不上是與真正畜養結合的育種行為。

關於為人類提供服務的大象的第二個謬論(第一個謬論是,大象是為人類所畜養的),不論我們如何描述亞洲象,只有牠曾經涉及象的畜養過程。其實,非洲象很可能早在亞洲象之前就被人類使用,至少,很久以前人類就將非洲象當作役用和戰爭用的動物,可能在埃及王朝時代最早期,尼羅河河谷附近就已經開始使用牠們了。西元前四世紀之前,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就已能描述人類在非洲捕捉並訓練野象的情形,當時,這已經算是一種「古老」的傳統。

同樣是西元前四世紀,托勒密王在現今的蘇丹和衣索匹亞建立了捕捉及訓練野象的營區。到了西元前二七七年,迦太基人已經使用役用的大象了。西元前二一八年,漢尼拔帶領三十七頭非洲象越過阿爾卑斯山脈,後來羅馬人加以訓練作為戰爭用途的大象,也是非洲象。這些事件雖然都發生在不久之前,但卻建立在歷史悠久的傳統基礎上。

到了二十世紀早期,在剛果,大象接受人類訓練,並和當地馭象師一起合照。然而,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牠們和亞洲象不同,沒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成為重要的經濟原動力。如果思考一下受過訓練的大象所能提供的工作量,以及牠們能為人類帶來的文化財富,我們會對人類不明所以地失去對非洲象的掌控,感到非常訝異。因此,我們必須從亞洲著手,深入了解大象這種聰明、天性危險、未被養馴的動物與人類經濟文化需要的不尋常關係。

※※※

★人類對大象的看法

亞洲很久之前便有大象的蹤跡,且牠們被視為一種非凡智慧的象徵。在印度神話中,「珈尼夏」(Ganesha)通常指象頭人身的神祇,「拉賈」(Rajas)通常代表「大象」或者是「象神」,而亞洲所有的大象都是奉獻給太陽神的,至於佛陀,據說祂本身「就像是一頭訓練良好的大象」。從遠古時代開始,亞洲各地對大象有數千種的描述;牠是力量、記憶、權威、智慧和勤奮的永久象徵。

人類很可能過於誇大了大象的智慧。雖然大象能引起人類的高度注意,同時也的確能發揮牠們的慧黠,但其實大象或許只比狗略聰明一些而已。一頭訓練良好擔任林務工作或相關雜務的大象,能辨識一套一百一十五個標準口令和肢體訊號;在牠身上共有九十個施壓點,有技巧的訓練員利用尖頭棍棒或印度馴象專用的刺棒刺激這些地方,便能發號施令。不論交付給大象的雜務是處理重物、從卡車或鋸木廠的工作檯上移動貨物,牠們都能令人讚歎地將它們解決。此外,牠們還可以視情況需要,運用自己的鼻子、長牙、四肢、嘴巴及前額來處理雜務。傳說大象的記憶力很強,牠們「永遠不會」忘記事情,其實所謂的「永遠」,不過代表著一段長時間罷了。大象的壽命很長,七十年的壽命的確是蠻長壽的了,但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大象是一種依習慣作息的動物,如果牠們被訓練成每天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收工,然後走到河邊讓馭象師用粗糙的椰子殼為牠們刷洗的話,那麼最好讓牠們依照這個時間表作息,過去曾發生過大象殺死不按牌理出牌的馭象師的事。事實上,馭象師和大象之間的聯繫,正是藉由馭象師為大象例行的刷洗而變得更為緊密的;刷洗不只對大象的皮膚有益,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延長馭象師的壽命。

捕捉大象的技術很多,事實上,將這種力量超大的動物與牠們的野生族群分離,所得到的並不是牠們的基因,而是這些動物本身。「凱達」(Keddah)便是指一種偶爾仍出現於印度阿薩姆(Assam)和孟加拉東部吉大港避暑勝地(Chittagong Hill Tracts)等偏遠地區的一種驅趕野象的方式。群眾打鼓、吹哨子並帶著火炬,把野象群驅趕到獸欄裡,一旦野象群在獸欄中安靜下來,這時便有幾位專門的馭象師騎著捕象專用的助手象【註】,從象群裡頭挑選其中幾隻加以猛攻。這些被選中的野象不停地被凌虐,且無法休息,直到喪失反抗之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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