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綿羊

——從纖維到工廠

★人們的看法

在利比亞一個稱為基林(Kyrene)的希臘聚落,男人和男孩滿懷著信仰與熱情崇拜著神祇阿里斯塔俄司(Aristaios)。祂是女神奧拖諾耶(Autonoe)的丈夫,但是祂另一個更重要的角色是牧人與養蜂人的守護神。祂看護著牧人與他們的牲畜,保護他們免受天氣、狼與獅,以及其他沒人敢提及的致命力量的侵害。

在基林,牧人有足夠的地位擁有一位只屬於他們的特別神祇,一位能體恤牧羊人的恐懼與憂慮的神。相對地,在十九世紀亞利桑納州所發生的牧羊人與牧牛人的牧地之戰期間(這些戰爭非常激烈,許多男女及小孩喪生其中),牧牛人堅持,唯一比綿羊更沒價值、更愚蠢的,就是飼養牠們的人;同時,綿羊,尤其是母綿羊,幾乎沒有什麼大腦,除了脾氣壞之外,簡直一無是處。然而,真正的牧羊,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它與人類的文明化其實是並駕齊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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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養

山羊與綿羊的畜養,不論是歷史事件或結果,兩者在時間上相差並不太遠。事實上,我們無法確定其中何者較早為人類所畜養。在缺少頭骨及羊角的情況下,我們很難區別所發現的骨骼究竟屬於山羊或綿羊,有時甚至根本無法分辨。【請注意,綿羊、山羊和牛一樣,牠們所擁有的是洞角(horn),而不是叉角(antler)。洞角直接自頭骨長出,且不會脫落。叉角則是由一個「芽胞」(bud)長出,並且在繁殖季節過後,不再需要為雌性爭鬥的春季時脫落。唯一的例外是北美叉角羚,牠的洞角會脫落,但牠卻不是羚羊。叉角羚和其他有洞角的動物一樣,是古生物歷史中,頑強不屈而被幸運地留存下來的孑遺生物;牠顯然與目前仍生存著的其他動物毫無相關。北美山羊也是這種情形,根本就不算是一種山羊。】

綿羊與山羊之間的密切關係,可在今日還存活的兩種名為「藍羊」的野生綿羊身上看到。在蒙古及西藏,仍可見到喜馬拉雅藍羊的蹤跡,牠被認為介於山羊及綿羊之間,或許和山羊的關係較近。北非髯羊又稱巴巴里羊,分布於摩洛哥到埃及之間地區及蘇丹一帶。根據報告指出,由於牠與山羊的關係非常親近,因而能與山羊繁殖,生產具有生殖力的後代。果真如此,那麼綿羊與山羊之間的界定,就遠比我們目前所認定的更為模糊了。有一天,科學會重新修正這一切,而我們也許會獲得新的驚人定義。

綿羊屬(Ovis)包括八種綿羊,其中一種家綿羊就是現在為人類所養馴的綿羊,牠有各式各樣的品系,而且數量很多,遍布整個世界。根據紀錄,七種目前還存活的綿羊分別是:

赤羊,分布於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及印度。這種羊被認為可能曾用於家綿羊的培育。但也許沒有。

羱羊又稱野綿羊,原生於西伯利亞、中國及喜馬拉雅山區。這種羊也被認為是家綿羊的祖先。但也可能不是。

東方綿羊,幾乎被公認為可能就是家綿羊的真正始祖。其野地族群遍及伊朗、小亞細亞、薩丁尼亞島(Sardinia,在義大利)、科西嘉島(Corsica,在法國)、賽浦勒斯(Cyprus,【註】),延伸至中歐。人類的狩獵使許多分布範圍內的東方綿羊滅絕,其他的野綿羊也有同樣的處境,牠們是最受人垂涎的大型狩獵戰利品。(事實上,活的野綿羊看起來較令人難忘,所有我曾見過的野生綿羊都具有某種高貴的氣質,這必然或多或少影響了那些並非為了需要而獵捕牠們,並將牠們關入羊欄的獵人。當然,我們無從得知石器時代人類對自然奇蹟的審美程度如何,但無論如何,野生綿羊的確在人類生活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註】地中海的第三大島,僅次於西西里和薩丁尼亞,位於土耳其的地中海岸南方,一九六〇年脫離英國統治而獨立。

美洲大角羊或稱高山綿羊,最近的分布區已由阿拉斯加和加拿大西部,往下經過美國西部,延伸至墨西哥。牠不曾參與家綿羊的畜養歷史。

白大角羊又稱白羊,至今仍可在阿拉斯加、英屬哥倫比亞北部以及加拿大等地見到牠的蹤跡。

西伯利亞大角羊,僅分布於西伯利亞東北部。

由上可知,地球上的野生綿羊分布,西起南歐,沿地中海岸經過小亞細亞,抵達亞洲,向上經由西伯利亞穿越北美,又自阿拉斯加南下,經過加拿大、美國西部,直到墨西哥,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這個分布範圍十分廣大,從伊比利半島到墨西哥之間全都包括在內。理論上,在這一個大弧形地區內,任何一種羊都可能被人類畜養。但實際上,畜養行為僅發生在東方綿羊所在的小亞細亞至中歐之間,而且畜養動物的想法在各文化邊界間的散播速度快慢來判斷,畜養可能只發生在大陸上,而非島嶼上。即使像畜養綿羊這麼好的想法,也得靠著各文化之間能彼此連繫與互動,才能夠被人們接受。這個想法所能夠帶給人類的物質財富,是人類當初建立這個新關係時無法想像的;相對地,人類為此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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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養過程

現在,我們將野生綿羊視為高山動物,好像高山就是牠們唯一的自然領域。然而,與其說高山是牠們的領域,不如說是牠們的退居之地。牠們是被人類的獵捕壓力驅趕到那裡去的,尤其是當人類開始養馴一些綿羊作為家畜之後。野生綿羊與家綿羊利用的食物與水資源是相同的。野生綿羊原是草原動物,但在人類開始養馴牠們以後,人類便可以帶著食物前往任何地方,肉類來源已不再是他採集食物時需顧慮的重點,他也不再需要隨著獸群四處遷移,或者預測獸群的移動,以便中途攔截。人類如今有了新的需求,新的要緊事。

擁有綿羊的人遠比沒有的人富有。畜養行為開始之後,嫉妒一直是文化互動中的一股力量;此時,除了獵食者以及採食者所仰賴的「採集物」外,人類擁有的是實際的財富。除了以物易物之外,人們可能也開始有了貿易;而草地之所以變得珍貴,不是因為人們究竟可以在那裡採集什麼,而是因為在那兒,人們可以取得多少的食物和水,以及後來可以在上面飼養多少家畜。綿羊和山羊一樣,都是極佳的食物轉換者。過去人類無法食用的草和其他植物,藉由綿羊和山羊之助,變成可供人食用的食物了。綿羊與山羊一同為我們與土壤、植物之間的關係重新下了定義;這個全新的世界還有待人類的了解和適應。

不論山羊或是其他後來被畜養的動物,缺乏科技的「穴居人」和目標物種之間必須先建立某些關係。當然,中石器時代的獵人絕不是在巧遇某種動物時,就立即決定將其捕捉並選擇育種;這種情節對歷史上任何一種動物的畜養而言,都是不合理的。畜養過程的發生,應該是兩個物種(其一為人類)長久以來對彼此都已非常熟悉,然後才慢慢地縮短距離。不過當時人類究竟是否明白自己正在進行的事,則不得而知,也許這樣做了一、兩次之後,他與新物種的相處就比較駕輕就熟。目前我們仍不知道,任何一種動物,是否同時、在同一地點、被同一個人只畜養一次。很多文化是同時並行發展的,任何一種文化可能和其他文化一樣,都隨時準備迎向演化的下一個階段。

獵人應早就十分了解野生綿羊這種開闊草原上的生物,人類向來獵殺牠們以獲取食物及皮革(那時,人們尚未發明紡織。以動物作為纖維來源,是很久以後才有的觀念。不過,在過去兩千多年中,北美西北太平洋岸的原住民在尚未畜養動物之前,就已會利用野生高山綿羊的毛來編織,而且他們獨創的設計確實是藝術大作)。

在哺育族人的過程中,西元前八千年至三千年間的中石器時代游牧者可能在兩種情況下,從狩獵邁出了驚人的一大步,朝畜養動物邁進。首先,和野生山羊的小羊一樣,出生三、四天的羔羊很容易被青少年或敏捷的成人捕捉。母綿羊為了保護新生的小羊,會異常兇猛(人們總認為綿羊是大型家畜中最溫馴的,因此若目睹這種兇猛反應,往往會大吃一驚)。不過,成群手持石塊和棍棒的獵人依然趕走了母羊,帶走牠們的小羊。但由於野生綿羊或家綿羊大約同時生產小羊,所以每年春天想必都有小羊過多的窘況。

第二種情況可能涉及一些原始放牧形式的演變。不論是將野生獸群驅趕到陷阱裡,或只是將牠們包圍起來,都可能將狩獵(在開放式的草原上用原始的武器狩獵,想必非常困難)變成有選擇性的屠殺。這種獲得食物和皮革的方法,遠比狩獵更為精緻複雜,且不久便發展成從東方綿羊中挑選家綿羊的過程。我們很難確定,究竟是捕捉或是簡單地操控野生獸群,能更快促成一個被養馴物種的產生;這兩種過程也可能同時作用。在操控一群野生綿羊的同時,人類很容易便能取得他想食用或養育的羔羊,而落單的羔羊更提供了人類與「他的」動物之間,另一種較個人化的、新的互動方式。

人類開始畜養狗,可能是在第一頭綿羊被養馴時才剛剛開始。即便如此,當時也許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將狼養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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