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命和行星

太空旅行的時代使我們對於自己在宇宙中的家鄉的真正性質有了完全新穎的感想和知覺。我們睜大眼睛望著兄弟世界,即別的行星。同時,最自然、最明顯也最迷人的問題出現於我們的心頭:別的行星上有生命嗎?會不會有類似於人的生靈,其才智至少同我們一般銳敏,也明白創世的神奇呢?

自從確切證明地球不過是許多行星之一以來,世人就在沉思默想「在那遙遙的地方」可能存在著生命。在往昔,這問題逗引了少數科學家、哲學家和小說家;現在,它使整個世界為之著迷。正是由於大家迷惑不解,才會眾口喧騰有所謂「飛碟」。

前些年,報紙登載消息,說「有一個飛碟著陸」於美國西南部荒僻地區。由這個傳說產生了一個角色,現在已成世界各地漫畫家筆下的著名人物:從太空來的一個小綠人。報紙上那則消息說,飛碟有一部份撞壞了。它的形狀古怪,動力來源不得而知,更奇特的是製造飛碟的物質。那是一種極輕的物質,卻又極堅固;它光華燦爛,幾塊部件銲接的地方好似玻璃和鋼熔合在一起。但最引起讀者大發奇想的是這個怪異器械的「駕駛員」。他們是些細小的「類似於人」的傢伙,只有兩三呎高,綠得像草一般。他們共有四個,全都死亡,大概是給我們的大氣層的氣體窒息死了——我們的空氣,對他們的身體是有毒的。這些奇怪的小人說不定是從金星降下來的,那是太空裏最鄰近我們的行星。

全篇消息當然都是子虛烏有之詞,其荒誕無稽超過了關於蘇格蘭的納斯湖中怪物的傳說,有些科學家認為這個怪物還有偵查一下的價值。不過,飛碟故事裡有重要的幾點迎合了大眾的心理。世人總喜歡相信別的世界裡也有生命,喜歡把別的行星描寫得好像同地球一樣有類似於人的聰明生物居住著。產生這種信念的根源很是深遠,不僅是由於當前大家對於太空衛星和行星際飛行感到興味而已。自古以來,在世人對科學的看法中,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具有強烈的情感上的逆流。頭一顆原子彈的閃光深深動搖了我們的希望和信念——我們本來一直以為科學的道路會通到全人類更美好、更安全的生活。現在許多人用不信任甚至於恐懼的眼光看待科學和科學家了。科學把我們帶到甚麼地方去呢?科學從來沒有像目前這樣緊密地同國際關係糾纏在一起的。冷戰中的焦慮時起時落,其變動的節奏,同人民對於自己國家在科學上的優越性和落後性的感覺的變化是一致的。

飛碟的神話就是從這些情緒而來的;它是原子炸彈的回聲。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之後不久,第一個飛碟著陸的故事就產生了。從此,飛碟新聞層出不窮。千百萬人相信確有飛碟其事,並且確實以為它是太空船,由遙遠的行星上的聰明族類駕駛。

一般人並不以為駕飛碟而來者會加害於地上的人。報上都說他們態度和善;他們極少作出有敵意的舉動。這個族類既跨越行星際空間,必定久已創造了比我們人類更加優越得多的文化、技術和科學。但是儘管他們在科學成就上勝過我們,我們還是能夠振起精神:因為這些小綠人都是小小個子——同咱們比起來是些小矮子。魁梧龐大的身材對於具有自卑心的任何個人——以至於任何團體——都是大有補償作用的。

然而,我們確實喜歡這些小陌生人在文化上比我們優越。這就是說,他們已經解決了今日地球上的居民所遭遇的問題,特別是因原子彈而引起的自我毀滅的威脅。這樣看來,人類所懷的希望,似乎正是今飛碟神話層出不窮的最主要力量。假如這種和平的族類翩然光臨,替咱們人類解決問題,豈不是奇哉妙也?

以上是一部分理由,說明何以一般人——他們在二三十年前若給人問起在別的世界裡是否有生命,一定會聳聳肩膊,不屑於作答——今天對於此事會深深著迷。但人類久已在猜測別的行星上是否有人,其形狀會是怎樣的。這種猜測不僅僅是迷惑於未知的事物,或傻傻瓜瓜地對於非我族類的人感到奇怪,或作科學性的臆想。它的根源比這深遠,在於我們人人對於自己和全人類在宇宙中的任務的深沉思慮。

關於別的世界裡的生命的問題,起先仍是一件關乎信仰、希望和異想天開的事,而不是關乎科學研究的事。但是我們若只用二十世紀的科學家的眼光來看這問題,便會錯過我們的故事的一個重要而有趣的方面。認為宇宙中有生靈居住,這個看法,是具有千萬年歷史的夢想,存在於許多民族的宗教、神話、神仙故事和民間傳說中。它引起了詩人和小說家的幻想,也影響了偉大哲學家的思考。即令在我們當代,這個問題的哲學意味也同科學意味一般深長。

我們的故事從幾千年前開始,那時候,人仰望著大自然的力量,以為是些神、魔和鬼。藍蔚的天空似乎只配給法力無邊的神靈居住,有些神靈又住在「陰司」。各個天體本身都成為神仙。偉大的太陽神是光和溫暖的賜予者,但也是炎熱和乾旱的殘酷製造者,能致人於死。銀色的月亮是肥腴之神,金星是愛情之神。在古代人的心目中,眾星上有生靈;眾星的本身就是活的——比地上的生靈更「活」,因為地上的生靈會死亡,永生的眾星卻永遠如一。

古代巴比倫人的宗教是星的宗教。不僅星星是神靈,地上的人逝世後也會升天同神靈在一起。由這類夢想稍進一步就達到希臘人的觀念,他們用數學家好奇的眼光觀看星星,由此開創了天文科學。他們認識到地球必定是個球體,他們也知道月亮不是嵌在天空的一個圓盤,而是自成一個世界。畢塔哥拉斯學派的學者們,以及偉大的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得,都假設月亮上存在著植物和動物,並相信這個姊妹世界的住客不是這些魂靈之類,而是同我們世人一樣有知覺,有活生生的形體。月亮上的人是古代作家樂於描寫的對象;的確,科學幻想小說可以說是富於想像力的希臘人的發明品。

柏拉圖的門人認為天上諸行星是人類的靈魂的住處和誕生地。他們相信:每個靈魂都住在某個行星上,這行星的特性最適合於這個靈魂的心智上的和道德上的圓缺狀態。希臘哲學的觀念又傳進了基督教的教義裏,其媒介是古代教會的教父俄立根(Origen)的作品,他在耶穌誕生後第三世紀居住於阿力山德里亞。俄立根認為,地球不過是存在於廣闊無垠的天空裏的億萬個最卑微世界中的一個而已。別的那些世界是人的靈魂的住宅,靈魂在那兒洗煉得潔淨無瑕。這些靈魂從一個行星站飛昇到另一個行星站,最後是達到最高處,也終於達成了十全十美。在俄立根著作中,這些行星是一種煉獄,由創世之主設計的,用來一步一步潔淨靈魂,終於達到最高的境界,那時候,在道德上和精神上都純淨無疵。基督教關於天國和地獄的觀念同上述的說法有密切關聯,但丁的神曲也表現了古代人所夢想的生命,那種生命所在的世界,不是我們自己所居住的世界。

過了三百年,教會宣佈俄立根是個異端邪說者,禁止傳佈他的作品。在此後諸世紀裏,教會認為絕不能設想宇宙之中還會有別一種人類存在。救世主是降臨到我們這個世界上來拯救人類的;聖經上根本沒有講起別的像這樣的世界。偉大的神學家湯瑪斯.阿昆納斯(Thomas Aquinas)堅決認為神只挑選出一種人類來,教他們脫離罪惡。阿氏的著作成為無可置疑的教條。

等到文藝復興時代頭腦清楚的思想家們出現了,才掃清中世紀的這些迷霧,再度打開人類的眼睛,展望著天空裏無數的世界。法國哲學家兼科學家皮爾瑞.噶森迪(Pierre Gassendi),不但重振了古代希臘人的原子概念,也重新引起了世人對於有生靈居住的宇宙的猜測。他認為這些看法同教會的立場沒有衝突。他曾這樣寫道:「讓我們不要犯褻瀆神聖的假冒為善之罪,錯誤地認為上帝不能夠在別的世界裡創造相等於我們甚至比我們優越的有靈性的生物——這些生物認識他們自己的世界,欽慕這些世界的富裕,也讚揚萬事萬物的原始。」

噶森迪的觀念,正是大多數現代科學的創造者所具有的觀念,這些人是:約翰尼斯.克普勒(發現行星運動法則的人);荷蘭人克里斯添.霍堅斯(Christian Hnygens)(光的波動理論的建立者);和哲學家伊瑪紐耳.康德。一六八○年左右,霍堅斯寫了一本書,談到別的世界的生物的問題,他的研究方式幾乎完全像我們現代的人用來研究這個問題的方式。他認為發生生命的主要條件可能同樣存在於一切行星上,例如大家都有白天和黑夜、空氣、水和陸地。霍堅斯說,假如這些條件都完備,我們必須預期在一切行星上都已經創造了生物,而且有智慧甚高的族類,能對於他們自己和他們周圍的宇宙作推理的思考。霍堅斯甚至認為別的星辰也像太陽一樣擁有行星。他心目中的宇宙是滿佈生物的。

但到十九世紀,科學在往昔具有的詩意和哲學意味大部分消失了。許多科學家成了冷靜地推理的審判官,凡是不能用絕對的、數學似的精確性來證驗的觀念,一概給他們排斥了。這就是驕傲的法國人西蒙.皮耶爾.拉普拉斯(Simon Pierr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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