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彷徨:戰爭與和平 第148章 昭和維新(15)

這說法頓時讓宣仁感覺毛骨悚然: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論戰功不如淵田美津雄;論水平不如源田實和一大堆同學,現在大家都是同學,哪怕彼此間有分歧看在他皇室成員的份上嘻嘻哈哈就過去了,那不是因為他威望足夠,而是因為涉及爭奪還不大,彼此沒必要翻臉。如果到那時自己站在海軍最高位,需要讓一批能力、水平、功勞都強於自己的人聽從安排,光靠同學關係就不夠用了,搞得好只是勉強平衡,搞不好就是第二個伏見宮博恭王的下場——粉身碎骨!

所以他能認同堀悌吉的觀點:皇室成員到陸海軍服役不是不行,但做到一定程度一定要抽身退出,再做下去相當危險——如果皇室成員水平和能力不夠,勉強坐上去要控制軍隊就會排斥異己,屆時就會出亂子;如果皇室成員水平夠,真能控制軍隊,甚至能達到目前堀悌吉的水平,那二重橋里的天皇位還坐得安穩么?

堀悌吉開出的藥方很簡單:皇室成員應該在軍隊服役,但做到中將後就要退役從政,利用自己身份和地位來抑制軍隊的胡作非為,決不能讓皇室出任陸海軍4個主官當中的任何一個位置;此外,皇族也不要擔任內閣首相職務。這樣一來,皇族成員與軍隊的關係,和政界關係可以維繫,與天皇關係也可以維繫。

堀悌吉的意思很簡單:當初軍部反對內閣干涉時口口聲聲說統帥權獨立,但如果像現在這樣天皇直接依靠皇族把手伸到陸海軍,直接操縱軍部,談什麼統帥權獨立?不過是從一種依附轉為另一種依附而已。

當然,在堀悌吉主張的改革中,為照顧皇室面子,這種安排不必公布成文,只當做慣例布置下去就好。

從理論上說,這肯定不利於天皇掌握軍隊和內閣,但反過來看,誰能保證代表天皇下去的皇室成員一定會服從天皇而控制軍隊和內閣呢?只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能公開講述而已,堀悌吉在論證過程中沒用日本的例子,只用了明成祖朱棣的例子——名曰靖難,實則是皇室造反。

話里話外的意思宣仁原原本本都和雍仁講了,雍仁也說了一堆他的理解——他本以為只是兄弟兩人間的私下交流,沒想到宣仁還把這件事又彙報給了堀悌吉,看現在小畑敏四郎問話的意思就是他已知情了,或許是代表堀悌吉再來談一談。

「堀樞密欲重建皇道派?」

小畑敏四郎搖搖頭:「不,只有改革派,沒有皇道派,更沒有統制派。」

雍仁臉上一陣抽搐,對方這句話明著是否認,實際上是肯定——叫改革派也好,叫皇道派也罷,反正陣營已搭建起來了。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雍仁反問道,「我既不能表示贊同,也不能表示反對,甚至連公開意見都不能表達……你們莫不是忘了,我到現在這樣子,就是拜爾等所賜。」

226兵變中,為了拉虎皮做大旗,維新部隊喊出了「秩父宮是我們的首領」這句話,一度還表示要擁立雍仁,實際上他事先根本與這些部隊沒有合謀,頂多就是會見過一些皇道派人物而已,但就是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最終讓裕仁甚為忌憚,一直嚴格約束雍仁,差點就要上升到軟禁的份上。

「殿下,當然有關係,難道高松宮殿下沒有說么?」

「說什麼?」

「堀君的改革有一條,要強化皇室對帝國征服版圖的控制力,他覺得由您出任印度總督是極好的……」

這句話當場把雍仁震得從地上跳起來!他眼睛赤紅,死死盯著小畑敏四郎,用顫抖的聲音問道:「爾等欲打內戰乎?」

「殿下何出此言?難道您會反對陛下?」

「不行不行,我不能這麼干,幹了我就是千古罪人……」

「您別著急,我話還沒有說完,高松宮殿下可出任南洋總督,等三笠宮殿下年歲更長一些,出任南太平洋總督也未嘗不可。」

不聽這些還好,雍仁一聽更慌了:「分封?這更是禍亂之源,歷代分封哪個有好下場的……」

「如果不分封,這些地盤就保不住了。」小畑敏四郎嘆了口氣,「殿下是明白人,我也不藏著掖著說話,目前陸軍藩鎮態勢已成,靠換人、靠換兵都是換湯不換藥的做法,誰坐在那個位置上都會考慮自身利益,軍人也是人,也有心腹,也有手下,也有一攤子利益,唯獨皇族總還算一家人,代天子牧守一方最為合適,陛下信不過他手下大將,難道還信不過自己手足兄弟么?」

這句話雍仁無力反駁,難道他能說皇族也有野心,也盯著東京這個帝位?那豈不是不打自招?所以只能沉默以對。

「堀樞密在改革中明確提出要削弱皇室影響力,今後皇族中將退役,不能擔任首相,可皇室成員這麼多,軍不能管,首相不能做,自然也要安排合適去處,去地方鎮守是不錯安排。」小畑敏四郎娓娓道來,「帝國版圖現在這麼大,如果都當成本土對待,光靠東京發號施令根本管不過來,分而治之是最恰當、最實際的選擇,才能保持長治久安;倘若將其當成是殖民地一般對待,要不了幾年就會因為當地心懷怨恨而分崩離析,英國在印度的統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么?堀君為避免這個下場,奠定帝國萬世基業,設計了一套特殊朝貢體系,諸皇族分封之地就是特殊朝貢的體現,只有皇族坐鎮當地,才能震服四夷。」

雍仁嘆了口氣:「您知道的,中國自漢代分封以來,皇室下場一直不太好,漢代有七國之亂,晉代有八王之亂……」

「殿下顧慮沒錯,但殿下忽略了一個事實,中國歷代分封,都是裂中國之土而行封建,故宗室懷有不臣野望,一旦枝幹強弱逆轉就有大變;日本分封,是裂非日本之本土而行封建,若殿下出任印度總督,您所能依靠的還是本土派遣之兵,這些官兵基業在本土、家眷在本土,如何肯為殿下取東京之大位?殿下要將印度實力納為己用,至少要將治地本土化,至少要引入本土子民鞏固之,這就是個漫長過程……不怕殿下有雄心,就怕殿下沒雄心。」

小畑敏四郎說的很隱晦,但雍仁馬上聽明白了:分封到印度後,只有先把印度發展起來,讓印度上下日本化他才可能有機會對抗本土,如果印度始終是殖民地或委任統治地,是不可能支持他這種野心的。

「倘若這一切成真……豈不是……豈不是……」

「堀君認為要想化遠方之地為日本之地,沒有100-200年根本辦不到,那時候別說是他,連他孫子都是一團骨灰了,何必操心以後之事?後世之煩惱就讓後世之人去解決,子孫們肯定比我們聰明……即便如家康公這種雄才大略的人物,難道還管得著幾百年後的奉還大政?」

「先生說得沒錯,可惜我才疏學淺,現在又是病軀之體,實在有心無力。」

小畑敏四郎微微一笑,他知道雍仁聽進去了,否則也不會改口稱呼「先生」,不過這種事畢竟非同小可,肯定要多斟酌一番,他也不再逼雍仁,而是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告辭:「殿下不宜妄自菲薄,可以多考慮考慮,微臣先告辭了……」

從御殿場離開後(富士山附近),小畑敏四郎連夜趕赴東京向堀悌吉彙報情況:「見到了秩父宮殿下,不出堀君所料,動心是動心了,不過顧慮很多,不敢奮力一搏。」

「這是自然,即便沒有這個顧慮,你我初次上門去勸說肯定也是要拒絕的,他沒把你趕出來,已算是極為客氣了……」

「那麼,這件事可為?」

堀悌吉微微搖頭:「沒這麼簡單,二重橋這位盯得很緊,據說因為我上次去探視了一次,木戶大臣挨了一頓訓。」

小畑敏四郎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原來堀君老謀深算,我等不如。」

旁聽的伊藤整一沒想清楚其間的奧秘,還在納悶,一旁的山本五十六已在嘆息:「這樣打草驚蛇、故弄玄虛,今後歷史會怎麼看待我們?」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這兩句打啞謎的話一說,伊藤整一終於明白過來了:所謂限制皇室影響、推行親王分封實際是堀悌吉的策略,目的就是要引起裕仁的焦慮和暴躁,一旦心態失衡,二重橋里這位就可能做出一些動作來,到時候利益交換也好,反攻倒算也好,就師出有名,如果像現在這樣不溫不火地互相僵持著,輿論反倒對堀悌吉不利。

到這時他終於想起當初堀悌吉為什麼要和伏見宮博恭王頂著較量「軍制改革」、「飛行員可為軍官」,這些議案如真要切實推進,其實完全可以慢慢來,但堀悌吉為激化矛盾故意一擁而上、直接硬打,逼著伏見宮博恭王忙中出錯免去堀悌吉的職務——這就捅了艦隊上下的馬蜂窩,把人心全逼到堀悌吉一邊去,就連原先鐵杆的艦隊派近藤信竹等人也認為伏見宮博恭王辦事不妥;等伏見宮博恭王讓及川古志郎接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等於是把最後爆發的導火線給點燃了,再不「天誅國賊」才有鬼了。

表面上看是堀悌吉被逼到牆角的無可奈何之舉,實際上完全是他布置好的圈套,就等你忍受不了要發作再把你一鍋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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