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彷徨:戰爭與和平 第146章 昭和維新(13)

堀悌吉這麼干是反覆考慮過的,雖然南洋各地目前都在日本控制之下,但嚴格說起來,日本是準備「幫」當地人獨立的,沒收英、法、美、荷的產業理所當然,再沒收當地人的產業就有些說不過去——也許一時的武力可以壓制反抗,但時間長了終究會釀成不安定因素,個別領域巧取豪奪當然是免不了的,但整體上海軍對屬地產業和居民財產很詭異地沒有採取沒收手段,反而只和當地「自治政權」打交道,要求他們向日本提供一部分報酬,作為日本允諾他們獨立自治的「感謝費」。

道理和支持鮑斯建立印度政府一樣——為了獲得印度獨立,鮑斯前前後後送出去近2000噸黃金和白銀,結果日本還未捂熱轉手又送到德國變成了軍火,現在對黃金的索取已告一段落,但對印度土地和其他產業的索取才剛剛開始,按照山下奉文的意思——所有英國在印度開辦的工廠、鐵路、公用設施都應該交付日本,這是日本的戰利品,同時印度還要再提供一部分土地作為感謝,除此以外,經過堀悌吉的勸說,山下奉文也改變了主意,打算扶持林立的小邦組建獨立政權,鮑斯的印度國民政府今後將統治一個極為鬆散的邦聯政權。

壞處是明擺著的,中央凝聚力和向心力不夠;好處也很明顯,這個所謂的印度邦聯版圖很大,除了獨立出去的巴基斯坦,和明確由日本佔領的錫蘭,其他諸如不丹、錫金、尼泊爾(不包括廓爾咯部分)、孟加拉全在這個邦聯的版圖內——這將是一個擁有數百種語言,近千個土邦的鬆散政權,只有廓爾咯保持了獨立於這個體系的地位。

山下奉文這麼搞當然是違背了日本最初扶持鮑斯的承諾,但也不算明顯違背——因為日本當初只同意印度獨立,沒有說獨立的印度應該是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國家,再說消滅土邦本身就是英國人的「惡政」,日本現在自然是希望「撥亂反正」,而恢複權力的各土邦對此自然歡欣鼓舞,一方面堅決擁護日本的「幫助」,一方面又抵制新德里讓他們感覺不爽的政策,山下奉文這個印度總督在其間左右逢源、其樂融融,鮑斯吃了啞巴虧有苦說不出——上次堀悌吉前來巡視鮑斯躲著沒見就是在賭氣。好在山下奉文也理解他的苦惱,已經佔了便宜便不想再去找鮑斯的麻煩了。

一些土地還不是財閥反響最激烈的,反響最激烈的是海軍對南洋礦產和工廠的控制,婆羅洲的油田本來已答應賤賣給財閥們了——三菱等7個財團已瓜分完畢,結果海軍一發話,「石油是國家命脈,怎麼可以私下授予?」然後以前得了便宜的陸軍也樂得裝糊塗,南方軍和海軍直接把婆羅洲油田給拿下了,然後其他工廠、銅礦、鐵礦、煤礦也經歷了差不多的場面。

於是財閥們酸溜溜地評價:現在南方軍和海軍關係好得幾乎就要變成海軍陸戰隊了。不過今村均自己手裡也有牌:當年滿洲國建立後,關東軍是拒絕三井、三菱等財閥入駐的,只把利權送給了滿鐵,現在南方軍如法炮製,誰也說不出什麼來,有南方軍做初一,印度軍就能做十五,於是印度地盤上的產業也瓜分完畢了。

唯一沒有瓜分的只剩下中國派遣軍控制的地盤,倒不是岡村不想,而是因為岡村控制著上海黑市,發賣日本的各類產品,同時東南一帶又引入了財閥投資組建工業區,因此雙方合作還算是如膠似漆的。

這樣一來,雖然日本控制的地盤很大,但財閥真正能介入影響並享受權益的地方其實不多,陸軍中樞與各藩鎮之間的矛盾也有很大程度是基於這個原因,海軍無非是最後往上面添了一把火……

裕仁對此心知肚明,他也暗暗期盼著財閥和中樞能夠與海軍鬧起來,不過現在看來雙方關係雖然惡化,還沒有到撕破臉的地步。

「淳宮(秩父宮雍仁親王的小名)最近怎麼樣?」木戶本來還想再解釋兩句,沒想到裕仁直接問到了自己的弟弟。

「這個……殿下……在御殿場療養……」

「朕當然知道,朕問的是,他最近在和什麼人打交道?和堀君有過接觸么?」

「樞密使大人去探望過殿下一次,只聊了半個小時,送了一堆西藥後告辭了,其餘無殊……」

「聊了半個小時?他回國後到朕這裡聊了多久?」裕仁自言自語地說道,「有15分鐘么?」

木戶滿頭大汗:堀悌吉來拜訪時他全程都參與,傻瓜都看得出兩人交流都在說官話:一個說得益於「祖宗神明庇佑,陛下運籌帷幄、八紘一宇,幸不辱命」,一個說「愛卿櫛風沐雨、勞苦功高,不封公爵何以旌功?」說的人不累,聽的人都嫌累,能打15分鐘太極算不錯了。再說,比較這個有意思么?

「宮外言辭你要注意些,告誡各方,這種誹謗堀君的話不可再流傳了……」

木戶內大臣滿臉苦澀,卻還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是,微臣遵旨。」

以他對裕仁的了解,這句話絕對要反著來聽,告誡是假,壓制是真,壓製得越狠,將來的反彈就越厲害——偏偏你還挑不出毛病來。

從皇宮回來後的木戶不知道應該怎麼理解並評價這中間的是非曲直,站在中立立場上,他很容易知道裕仁內心深處的驚恐——堀悌吉在改革綱要中明明白白寫著「削弱皇室影響」的條文,而從天誅國賊以來,甚至更早一些時候,堀悌吉及海軍一向是不將天皇放在眼中,也難怪裕仁會持有該態度。

但木戶又知道現在絕不是和堀悌吉正面頂牛之時,「削弱皇室影響」這話只不過是一個條陳,一般人說當然是大逆不道,可在堀悌吉這種位置上人來說就太正常不過了,那純粹是理論意義上的事,怎麼能因為還沒發生過的事就遷怒臣下呢?更何況,在木戶看來,所謂「削弱皇室影響」在一個軍人眼中也屬於比較正常,放在堀悌吉身上就更正常,畢竟「削弱皇室」不等於「削弱天皇」,像堀悌吉這樣深受伏見宮博恭王欺壓之害的官僚,說出「削弱皇室」是太正常不過的反應了,誰也不想要頭上有個不學無術的親王吧?——雖然伏見宮博恭王離不學無術還差得遠。

至於財閥和海軍之間的分歧,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海軍的做法雖有些不太地道,但財閥們的吃相也太難看了些——整個南洋加印度的英、法、美、荷資產是一筆多大的利益,財閥們就想用區區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的代價全拿下來,壓根就沒有考慮過國家的利益,真當軍隊手裡的槍炮是擺設?再說,南洋這麼大的地盤除了這些資產,還有其他大片產業,完全可以相得益彰、互相輔助的,根本不必要鬧得這麼僵。

要知道堀悌吉和一般軍人不一樣,那是敢殺人,敢天誅的人物,惹惱了他是什麼事都可能辦出來的。所以他打定主意裝作沒聽出裕仁話里話外的潛台詞,是真心打算和財閥們提醒一下的。

當然,堀悌吉那裡也要提醒,樞密使禮節性地去看望雍仁親王是可以的,但如果多次接觸,沒事也會變得有事起來,他還不想摻和到廢立之事中去,那樣的話才要真正的世界大亂了。

可惜他想得過於樂觀了,此時此刻,在御殿場這裡有人在拜訪雍仁,身份很敏感,正是退役多年的陸軍中將小畑敏四郎,一個過氣多年的預備役將領本來無足輕重,但放在小畑敏四郎身上卻絕不簡單——第一,他有皇道派「餘孽」的嫌疑;第二,他是近衛師團師團長武田攻的老師。

這段時間以來,讓東久邇宮稔彥王、石原莞爾和多田駿等陸軍既得利益者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山下奉文和堀悌吉的結盟,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說在改革國家的組織中以堀悌吉為首,山下奉文為副,以北一輝的思想作為精神遺產,通過推動改造國家,實現另一種「陸海軍一致」,雖然兩人都矢口否認有這樣的密謀,但消息傳得漫天飛,再加上堀悌吉確實和山下奉文串聯過,所以陸軍中樞是提心弔膽的。

在日本陸軍中,下克上、獨走不是什麼大事,口頭訓誡一番最多退出現役就能了事,唯獨皇道派和統制派的政治傾軋完全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本來這些爭鬥只局限於陸軍內部,海軍是堅決的中立派和反陸軍派,中樞是完全可以放心的。但現在仔細回過頭來看,東久邇宮稔彥王就開始慌了手腳,山下奉文是皇道派餘孽,堀悌吉贊同北一輝的很多想法,堀悌吉最信任的參謀松田千秋是226兵變的同情者,駐守東京、最為關鍵的近衛師團師團長武田攻是山下系的幹將,而且頭上還有另一個皇道派餘孽的老師小畑敏四郎,等於中樞完全被皇道派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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