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Sunrise & Sunset Story CUT4 我將在明日逝去,而你將死而復生

我曾經很討厭他。

討厭討厭討厭。

討厭到一直思考著他的事情。

我曾經──很討厭他。

當我懂事時,我的身體便與同年紀的孩子明顯不同。

是先天性的腦性麻痹。

這個疾病帶來了慢性的身體不適,以及宛如木棒、永遠不能動彈的雙腳。

然而,當時我對這樣的人生並沒有特別感到不安。

「千秋,你的狀況如何?吃得下午餐嗎?」

「嗯!我肚子餓了!」

父母當時對我非常溫柔,現在仔細一想,似乎已經到了寵溺的程度。

年長我三歲的姊姊都會因為嫉妒而刁難我,或許真的很誇張。連自己都有所察覺,我就是生長在這種人人稱羨的環境。

「千秋,來玩吧。」

「我立刻去!」

而且,當時的我也擁有朋友。

是住在附近的同年紀的女孩子們玩。她們經常到我家來玩,也會推著輪椅帶我出去玩。當時的我真的是很愛笑的孩子。

然而──

「喂!我們要踢足球,你們去別的地方!」

「哇,是隼人同學。」

「幹嘛!明明是我們先來的!」

「隼人同學才去其他地方!」

只有一個人──

是我怎麼樣都難以喜歡的男孩子。

「少啰嗦!我將來要成為職業足球選手!給我閃開!」

日向隼人。

他可以說是我的天敵。

住在我家附近,是跟我同年紀的青梅竹馬。

明明個子矮小,但嗓門不但很大,態度也很狂妄。

身為孩子王的他,受到我們女生圈子的討厭。

這也是當然的,誰叫他個性傲慢又囂張又我行我素。雖然日後他在學校變成受到眾多少女愛慕的對象,但還是小學生的我們還不明瞭何謂戀愛,經常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爭執。

其中,每次都是坐輪椅的我成為被他欺負的對象。

「哼!不聽我的話,我就要這樣對付你!」

「哇!住……住手!」

小孩子其實很殘酷。

他用力踹飛我的輪椅,擅自轉動手推輪,讓我連人帶輪椅摔倒在地。無法動彈的我是不曉得體諒他人的野孩子的絕佳目標。

「隼人同學好差勁!快道歉!」

「千秋生病了耶!」

「呼嘻嘻嘻!懊悔的話就追上來啊!」

然後──

最後總是我被獨自拋下,大家衝去追隼人同學。氣呼呼的朋友不曾追上隼人同學過,因為他從小運動神經便特別發達。

「嘿!圓點!」

「討厭!去死!」

「嗚嗚……拉我起來啦……」

只聽得見朋友從遠處傳來的尖叫聲,現場只剩下抽抽噎噎哭著的我,以及躺在旁邊的輪椅。朋友全被隼人同學搶走,他今天也用響亮的嗓門大喊出內褲的顏色。

(我絕對……絕對不原諒他!)

我對著流下的淚水發誓。

我真的──很討厭他。

我們的關係是在小學三年級時產生了變化。

「月村同學,你今天也能留下來上課嗎?我想幫你補回因為住院沒上到的進度。」

「好,我明白了。」

年滿九歲的輪椅少女。

周圍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稱為朋友的人。

原因是無聊至極的遷怒。我因為身體不適而長期住院,恣意大發脾氣,不光是對家人,連沒有來探望自己的朋友也成為攻擊對象。結果,久違回到校園,卻發現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月村同學,呃……換個話題,你跟朋友處得好嗎?」

「老師,請放心,沒有問題。」

我應該是從這個時期開始使用敬語。

不光是老師,對家人、朋友、同學也是。

這是在對孤零零的現實表達不滿、表達抗議。對擔心自己的老師也用這種傲慢的態度,我過著孤獨的生活。

然而──

「嗨♪留下來用功真累人啊~」

(……唔。)

然而卻有一個人──

讓我怎麼樣都不想對他使用敬語。

那是在某天放學後──我獨自在教室等待老師時的事情。

「喔,千秋也變成笨蛋一族啦?嘻嘻嘻。」

「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還有,我不是說過叫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嗎?」

與來到教室的他一對上視線,便開始唇槍舌戰起來。

日向隼人。

我在世界上最討厭的這個人,由於是世界上最笨的人,所以跟我一起被留下來補課。

升上小學三年級的他依然沒有太大改變。

總是靜不下來,整天講個不停,四處跑來跑去。

仍維持矮小的體型與碩大的嗓門,被女孩子討厭,愛掀女孩子的裙子,與以前完全沒有改變。

然而只有一件事──

只有一件事不同。

「吶,千秋,今天可以去你家嗎?我們一起玩吧。」

「不要。為什麼要讓你來我家?」

不知為何──

從這時開始,他變得格外愛纏著我不放。

顧慮到沒有朋友的我──但我想應該不是這樣。他感覺不像是會思考這種複雜事情的人,感覺比較像是出於內心的單純表現。

可能會被笑是自作多情……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他對我抱有異性意識。可能真的只是我自作多情。

「一下子有什麼關係。好不好?我會請你吃東西。」

「我不是說不要了。不要對我說話。」

然而,當時的我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用冷淡的態度地回應他。

因為我已經發誓了。

對著年幼的自己、對著懊悔的回憶、對著滑過膝蓋的悲痛眼淚。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原諒他──

可是,我的這股決心輕易便被推翻了。

「嘖,真無聊。話說回來,千秋的裙子會不會太長了?短一點比較好吧?」

「要是沒有某個色狼的話。還有,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小千♥」

「……噁心。」

「嘻嘻嘻,你也可以喊我的名字。」

「才不要。」

我們的對話內容相當無聊。

這時,他突然說了一句話。

「你的腳還沒有痊癒嗎?」

「────咦?」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他的這句話真的太過突然。

彷佛帶著寂寞、帶著悲傷、帶著懊悔。

平常的那張笑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第一次看見與聽見的表情與聲音。

或許因為這個突然的展開而亂了手腳,於是我慌張了起來,意氣用事地說道:

「一……一輩子都不會痊癒了。我這輩子只能坐輪椅,永遠無法走路。」

冷酷的語氣中彷佛帶著責備。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便感到後悔。

「……對不起。」

「什────」

他哭著道歉。

他忍著盈滿眼眶的淚水,發自內心悲傷地說道。我立刻恍然大悟,他是在為小時候的事情道歉。我以為他老早就忘了,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我一直這樣認為。

「……沒關係,我沒有在生氣。」

(──咦?)

我邊說邊質問自己。

決心呢?

懊悔呢?

不是怒氣沖沖地說絕對不會原諒他嗎?

然而這些跟眼前的景象相較之下,顯得微不足道起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為了自己哭泣。

這件事──告訴了我,孤零零一人還是很寂寞。

「……好喔。」

「咦?」

「……我說你今天可以來我家玩。」

「唔!真的嗎?」

忍不住想懷疑他是不是假哭。

他立刻恢複平常的笑容。

「好,那走吧,現在立刻就出發。直接蹺課。」他邊說邊推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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