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性者無法捨棄自己的身分——這似乎是個性者全體的意見。無論就生物層面或社會層面來說皆如此。
儘管明白這一點,
「你有想到什麼妙計嗎?」
面對劈頭就這麼問我的石杷實,我仍一時無法做出任何回答。
看樣子她似乎一直在校門口等我。我從她腳邊的超商購物袋裡,隱約看見了御飯糰的包裝袋。
我不知道她是從何時開始的,但總覺得她應該是從校門一開就在這裡等了。
「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裡。」
說完,我從石杷實身旁走過。
不管怎麼說,校門口的人太多了。但話說回來,這麼想的人或許只有我,看在石杷實眼裡,眼前景象恐怕依舊荒涼如採石場吧。
她快步跟著我的步伐會略顯輕快,難道是因為她內心充滿著期待?
若是如此,那就傷腦筋了。
像我這樣的平凡人,根本不可能解決龍之峰等人一致認為不可能辦到的事情。這件事完全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再說,我本來的目的是要阻止龍之峰的計畫,石杷實的事情只是我心想或許能幫上忙,才決定接手處理的。
總之,我姑且先穿越這個時間幾乎沒有學生往來的訪客用停車場,前往舊校舍的後方。中庭去不得,因為那裡是龍之峰的地盤。我不能未經她的許可,就將令她生氣的石杷實帶去那裡。
來到游泳池和舊校舍之間的細窄小巷,我停下腳步,轉身回望。
此時的石杷實依舊將瀏海垂放,我無法看清她的臉孔,但也許是身體仍保有當時的記憶吧,我光是正面望著她,心就猛跳個不停。
「為什麼要來這裡?」
石杷實微微偏著腦袋。
「在哪裡談明明都一樣呀。」
「那是只有你這麼認為。在校門口談的話,我會太引人注目,希望保守秘密的波霸老師也會因此感到困擾。」
「對喔,A同學眼中的世界和我是不一樣的。」
石杷實說完,臉上露出哀戚的笑容。
……拜託你不要露出那種神情。
「……我問你,你是真的不想當個性者嗎?」
「是的。」
「為什麼?」
「這一點我應該已經解釋過了才對。」
「你再跟我解釋一遍。」
石杷實輕嘆一口氣。
「真拿你沒辦法……簡單來說,就是我討厭自己所見、所聞,以及肌膚所感受到的一切。」
石杷實頭上的蛇扭了扭身子。
「我記住你的形狀和氣味之後,現在雖然能見到你的身影、聽見你的聲音,但這並不是永久性的。我只要不繼續專註精神,你便會輕易地混入其他石頭之中,我對於你的
記憶也會逐漸變成化石。」
「所以你才不想當個性者嗎?」
石杷實點頭。
「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死了,是個只有石頭和岩石的世界。你能了解那種明知不會有回應卻依然與人攀談,希望有奇蹟出現的心情嗎?」
我不了解。
心想說謊也無濟於事,我於是搖頭。
「你還真坦白。不過,我並不討厭你的坦白。你比那些只會說些拙劣的安慰詞的人,要值得信賴多了。輔導員和老師總是千篇一律地要我別擔心,還說大家都一樣,之後就會慢慢習慣了。到底是哪裡一樣啊?」
石杷實冷笑一聲。
「分明就完全不一樣。我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也能辨識其他個性者,所以曾經和他們說過話。只要聊過一次就知道,那些人眼中的世界和我截然不同。」
「你有找他們商量過嗎?」
「你是說其他個性者嗎?怎麼可能。他們光是忙自己的事情就焦頭爛額了,根本無暇去理會其他個性者。所以,當魔王在超市主動找我說話時,我真的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何要那麼做。」
「因為那間超市是她家開的,況且她是班長,她會關心身為班上一分子的你,應該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吧?」
「普通嗎?」
石杷實又笑了。這時我才終於明白,她笑的對象原來是自己。她是在自我嘲笑。
「你也承認魔王很平凡了吧。」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普通,是指她身為班長所做的行為,而不是身為魔王的她。」
「都一樣啦,反正同樣都是龍之峰櫻子這名個性者的行動,不是嗎?話說回來,個性者會做出當班級幹部這麼《平凡》的行為,本來就是一件怪事。個性者之所以為個性者,不正是因為超出《平凡》的框架嗎?」
她說得或許沒錯,可是……
「再說,個性本來就是一種天賦的才能,不是靠努力得來的。老師明明在課堂上是這麼教的,所以……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石杷實歪著脖子,一副打從心底感到不解的樣子。
「大家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呢?為了什麼而努力付出的行為分明就很《平凡》,《平凡》——不能再《平凡》了呀。」
她又笑了。
我望著她的臉,望著她未被遮蓋的薄唇,心中湧現一個想法。
說不定,石杷實其實很羨慕大家?
不對。
仔細想想,她會羨慕是理所當然的。
她不想當個性者,就表示她很厭惡自己現在身處的世界,換句話說,也就是她想變得《平凡》。
……奇怪?
我好像覺得哪裡怪怪的,是什麼呢?
可惡。
那種感覺太模糊,我無從掌握。但是,我總覺得那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對了,魔王后來有說什麼嗎?」
「咦?——啊,她沒說什麼。」
昨天,龍之峰在離開教室之後,依然不復以往的霸氣。
白狼左很難得的開車到校門口迎接她,她也順道送了我和塚耶一程,可是她一路上卻鮮少開口。
應該說,龍之峰幾乎不發一語,黏在與她相鄰而坐的我身上。
她始終緊緊依偎著我。
我心想最好隨她去,因此並沒有迴避她,不過,她看起來果真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我和她在牛舍偶遇時,原以為她正在積極地策劃人類殲滅計畫,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而且,昨晚我傳了封簡訊問她還好嗎,她也沒有回覆我。
明明石杷實讓龍之峰變得如此消沉,但是我卻不想向她提出抗議。是因為我得知了她的處境嗎?
這時,鐘聲響起。糟糕,早上的導師時間再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你有聽見嗎?」
我問石杷實,她卻一臉疑惑。
聽不見嗎?
「我是說鐘聲啦。早上的導師時間就快開始了,你會去上課吧?」
「會的。我目前都還聽得見老師的聲音,也看得見板書。只不過,寫板書的老師看起來只是一塊塊的岩石。」
「你看得見波霸老師對吧?既然如此,為什麼其他老師就看不見呢?」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啊。況且,要我抱著渾身散發老人味的大叔,牢記住他的氣味和形狀?我也有選擇的權利好嗎?」
她說話真狠毒。
不過,我倒是能體會她的心情,因為有些老師的氣味確實不佳。畢竟她必須纏著別人嗅氣味才能辨識對方,也難怪她會寧可選擇無法辨別。況且,無關乎個性,石杷實身為女孩子,自然會討厭大叔了。
「那我們回去吧。」
我轉身往回走。
在我眼前的,是老舊的校舍和游泳池的圍牆。圍牆上覆蓋著綠色的防水布,而從縫隙間可見的池水裡,已開始有藻類繁殖生長。
這幅不美麗卻色彩鮮艷的光景。
不過據說看在石杷實眼裡這景象只是灰濛濛的一片。若真是這樣,那究竟會是多麼寂寥的景色呢?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束手無策。
我不可能找到讓她脫離個性者身分的方法,再說公所也不可能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正如翼所說的,個性者的自由受到將來的義務約束,兩者是緊密不可分離的。
所以,縱然有方法也不可能實踐——這是我昨晚幾乎徹夜未眠所想出來的結論。
但是,我還是不敢貿然將這個結論告訴石杷實。或許,是因為我自己也還抱著一絲希望
吧。
儘管這份希望毫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