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期末考只剩兩星期,迫在眉睫的某個星期日傍晚。
悶在圖書館念完書後回家,我想順便去書店看一下參考書,就往商店街走,這時卻突然碰見我的宿敵。
「咦……」
「遇到同班同學不會說什麼『咦』吧,真傷人。」
但最上夕羅並未露出什麼受傷的樣子,只是歪了歪頭。
她穿得很多,身上是厚厚的茶色粗呢大衣,灰色的圍巾一圈圈纏在脖子上,簡直是隆冬的打扮。她很怕冷嗎?
「季堂同學也要去卡拉0K?」
「啊?」
「你不是要來卡拉0K嗎?」
被她一說我才發現。
這裡位在暑假時和真涼一起來過的卡拉0K店旁邊。
「不,我只是路過而已。」
「你騙人,不可能是這樣。」
最上直——盯著我的眼睛窺探。
「季堂同學,你的表情好像很想去卡拉0K,我明白的。」
「那是怎樣的表情啊。」
「就是這樣的表情。」
最上指著自己的瞼。
即使她這麼說,但和平常在教室看到的「呆——」表情一樣啊。
「你想去就去啊。」
「本來就是這麼打算,但反正要唱,有人聽比較有幹勁嘛。」
「你不是想一個人唱?」
「我本來期望可以約人來的,但今天大家好像都有事。」
最上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
「所以,如果季堂同學願意陪我去的話我會非常高興。」
「就算你這麼說……」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件。
竟然會被關係不太親密的女生邀去卡拉0K。
這種時候,世上的男高中生會怎麼應付?立刻同意陪她?
不不不,我沒有這種理由和義務。
「不好意思,我待會得去書店買參考書才行。」
「怎麼這樣——明明頂著一張卡拉0K臉?」
「不管從哪裡看都是書店臉吧。」
「再見啦。」正當我想走過她身旁時——
「英文作文應用問題精解·第三修訂版。」
她的小聲嘀咕讓我停下腳步。
「難道……你有這本嗎!?」
「對,雖然是哥哥的舊書。」
最上嘀咕的參考書,是英文作文教科書的隱藏名著。據說只要把書上刊載的例句全背起來,就會擁有能應付任何出題形式、水準的英文能力。
可是出版社在三年前倒了,這本參考書也就絕版了……
雖然偶爾會在舊書店看到,價格卻很貴買不下手。
「請、請借給我!」
「好啊。」
最上連微笑也沒有地指著卡拉0K店。
「嗚——你、你好卑鄙!」
「那麼請聽我獻唱一曲吧,最上夕羅小姐的『威脅』。」
「你自己也知道是威脅啊……」
看來我只能陪她了。
為了參考書,我要跟宿命的對手去卡拉OK。
多麼詭異的狀況。
◆
最上夕羅的演唱很厲害。
若說到哪裡厲害——
流行歌曲演歌爵士樂懷舊老歌西洋音樂V家動漫歌。
不管她唱哪種類型的什麼歌,我都只聽見「哈呢哈呢呵——」
「哈呢哈呢呵——♪哈呢哈呢呵~嗯♪」
她本人好像真的很開心。不對,雖然表情是沒變啦,但又是轉手臂又是跺腳的,情緒十分高昂。
一個人連續唱完二十首歌后,最上喘不過氣地問道:
「怎、么樣、我的、歌聲!」
「不是非常好嗎……」
我一邊啜飲可樂,一邊含糊地點頭。
最上也坐在沙發上,喝著冰塊完全融化的冰紅茶。
「唱歌很不錯吧,可以釋放所有感情。」
「你累積了這麼多壓力嗎?」
「那當然吧,我每天都在跟妖怪用功老太婆戰爭啊。」
「咦……」
雖然我不太能想像這傢伙生氣的樣子。
「因為是醫生世家,所以要我一定得當醫生。這是中世紀的想法吧?不知道能不能早點文明開化呢。」
最上說著,用麥克風砰地敲我的頭。我又沒有披頭散髮(注7 日本明治時期有首打油詩寫道:「散切り頭を叩いて見れば文明開化の音がする。」即「敲敲披頭散髮散發(切去髮髻)者的頭就會響起文明開化的聲音。」)。
「……其實啊,我也想當醫生。」
我試著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嗯,這樣啊。」
「所以,我想保持全年級第一名,以現階段來說,無論如何都要做到。」
最上看著我的臉:
「你說的是我們學校的地區推薦資格吧?附獎學金的那個。」
「沒錯,就是那個只有一個名額的。」
「我母親也說過最好可以拿到那個資格。」
「因為公立學校一般沒有這麼好的條件吧。想當醫生的話,每個人都會以這個為目標。」
最上沒有回答。
其他包廂唱得走音的流行歌曲填滿我們的沉默。
「這個願望,難道是為了千和?」
我吞下口水後說: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千和在我家的醫院住院時,聽說有個男生每天都很熱情地來探病,那個人就是季堂同學吧?」
什麼嘛,原來她知道啊。
「但,我聽說千和的身體已經幾乎沒問題了不是?」
「幾乎、是不行的。」
我集中力氣說道:
「不完全恢複原樣,足以重返劍道的話就不行。不只是練習,要讓她也可以上場盡情地比賽。」
「恢複原樣,是吧。」
最上把剩下的冰紅茶喝光:
「但是,千和不是已經有其他目標了嗎?」
「這、這是什麼意思?」
「她最近很勤奮地在念書啊,你發現了嗎?」
「念書?千和!?」
我的聲音不禁走調了。
那傢伙從小一到國三,除了體育以外的科目一直都在平均以下,居然會念書?
「你在說什麼啊。這種事可不像她的個性,她是個放著不管,連暑假作業都會扔到腦後的傢伙耶?」
「但是,她現在的成績不是上升了嗎?」
「什……」
經她這麼一說——
千和在暑假結束後的實力測驗中,拿了非常好的分數。
之後的期中考我就沒注意了,該不會成績又進步了?
「但、但是她念書要做什麼?想上一流大學嗎?」
「怎麼可能,這樣才『不像她的個性』吧。」
「那你說是為什麼?」
「現在再為各位帶來一曲。最上夕羅妹妹的『秘密』。」
「不要岔開話題啊!?」
最上站起身,開始用花腔唱起歌來。為什麼要在卡拉OK清唱啊?
此時,我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是千和傳來的簡訊。
【主旨】今晚
【內文】我今天睽違已久地煮了晚餐等你。
肚子餓了就回來吧!
千和竟然會幫我做飯,以前從來沒想過。
不過這不是壞事。
不管是料理還是念書,她要是辦得到不也是好事一樁嗎?
明明這麼想,我心中的疙瘩卻消失不了。
◆
簡訊明明那麼有精神——
「……歡迎回家……銳……」
我一回到家,精疲力盡的千和就出來玄關迎接。
白色的圍裙染成鮮紅色,連臉頰也黏著紅色的東西。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她跟真涼發生砍人事件了嗎!?我擺出防禦姿勢——
「呃、那個,我本來要做蛋包飯,但很多方面都失敗了。」
千和沮喪地低頭。紅色的東西是番茄醬嗎?
……真不像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