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結束,大家在社辦解散後。
下午七點,我去老地方咖啡廳與真涼碰頭。
那個女服務生蹦蹦跳跳地跑來:
「歡迎光臨!請問您要一杯可樂嗎?」
「……是的。」
「請到那邊的座位!您的同伴已經在等您啰——!」
不僅是認得臉而已,連我們的一切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開始後五個月終於達到這個境界了嗎?
真涼一如往常坐在窗邊。
她表情無精打采,一邊用白皙的手把銀髮往上撥,一邊讀著畫冊。這家小鎮上的小咖啡廳,光是有她在就恍如異國的時髦Cafe一樣。正在讀的畫冊是《JOJOVELLER》算是可忽視的幽默失誤。
真涼發現我,露出微笑。
「坐吧?」
「好啊。」
我下定決心就座,在背後悄聲說「祝您武運昌隆」的女服務生就無視她吧。
「銳太同學,你是不是有點瘦了?」
「嗯?有嗎……」
我摸摸自己的臉頰。因為只在去澡堂的時候量體重,所以也不太清楚。
「也許是因為期中考和校慶一直很忙吧。」
「期中考的排名怎麼樣?」
「……第二名。」
第一名又被同班同學最上夕羅拿走了。
身體欠佳又有很多粗心的錯誤,是令我懊悔不已的一次考試。期末考一定要復仇。校慶也結束了,今天開始再像個傻瓜一樣用功吧。
「對了,為什麼你用那種口氣說話啊?」
「口氣?」
「你這樣不是回到我們剛交往時的口氣了嗎?」
自從暑假前不久,真涼就開始對我直呼其名「銳太」了,但附加條件是只在兩人獨處的時候。
可是,她現在說起話來是千和她們在場時的口氣。
「只是因為我們已經不是情侶了,我才和以前一樣加上『同學』來稱呼你。」
就是這點。
我探出身子:
「你說要解除冒牌關係,是認真的嗎?真的好嗎?」
真涼一臉意外:
「說已經不能繼續的,是銳太同學吧?你不是在秋筱同學面前這樣說了嗎?」
「當時你不是猛烈反對嗎?」
「那是因為我驚慌失措了吧,失去理智真不好意思。」
像這樣很乾脆地承認錯誤,我也無法追究了。
我重新端正姿勢,啜飲送來的可樂。杯墊上貼了張小便條紙,用圓體字寫著:「欲速則不達♥」到底在幹什麼啊,你是諺語博士嗎?
「我把筆記本放在你家,你確實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是啊,我確實收到了。」
封印住我黑歷史的中二筆記本,正在房間天花板上層的附鎖保險箱里沉睡。
本來很想把它燒毀處理掉,但怎麼樣也下不了決心。
並非我還對過去的自己有留戀。
而是總覺得燒掉它的話,真涼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分手的風聲如果傳出去,男生的告白風暴就會再度來臨,你有什麼對策嗎?」
「沒有,但我會想辦法。」
「什麼想辦法啊……」
你不就是因為想不出辦法,才會要我當假男友嗎?
「我不願再給你和春咲同學添麻煩了。雖然我也不算什麼該被馬踢的人,但最低限度的分寸我還是懂的。」
「……是嗎?」
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這句台詞,和特徵是旁若無人、唯我獨尊的這個女人十分不搭。
「我問你一件事。你來還筆記本的時候,千和在客廳嗎?」
「……」
真涼始終保持直視的視線,在這短暫瞬間向下一垂。
光是這舉動就讓我領悟了。絕對沒錯,真涼果然看到那一幕了。
「因為不想讓你誤會,我先說好了,那只是意外。」
「意外?」
「我們為了要不要帶感冒的我去醫院而爭吵,順勢就變成那樣了,什麼意思都沒有。」
「所以,你和春咲同學並沒有結合?」
真涼的藍眼睛,再次固定於我的瞳孔上。
「哎呀呀——真讓我失望。」
「失望?」
「我啊,覺得如果你和春咲同學可以成為真正的情侶就好了。」
她又說些奇怪的話了。
希望別人的戀愛成功,對夏川真涼這個人來說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行為。
「我們是反對戀愛者,是憎恨、討厭、嫌惡戀愛的人。我今後也會一直、永遠維持這樣吧。但是,銳太同學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變幸福的機會。」
真涼以充滿熱情的口氣說道。
「春咲同學與你的羈絆,身為曾是你『女友』的我比誰都清楚,只有把那本筆記本讀破的我才知道。無論秋筱同學想說什麼,無論冬海同學再怎麼干擾,你們應該都會結合的,絕對會。」
她說的是「為了醫治千和的身體要成為醫生」那一段吧。
可是——
「讓你發表熱情的演說很不好意思,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
「為什麼?你們兩個明明那樣互相喜歡。」
「這點我也跟千和說過,我只會把她當家人,無法把她視為戀愛對象。」
「即使現在是這樣,說不定有天會改變。」
我感到有點厭煩:
「你為什麼要固執到這種地步啊?把我跟千和湊在一起,對你有好處嗎?」
「有啊。」
我發現真涼已經眼眶含淚,嚇了一跳。
「即便像我這種狡猾又卑鄙的人,只要想到還有像你們兩個一樣美好的人在這世上,就會覺得很高興。光是這樣就能讓我活下去了。」
「……」
「所以我拜託你,請你和春咲同學變幸福吧。」
我從真涼身上移開視線,一口氣把冰開水喝光。
真是的……
這什麼溫柔的請託啊,無法想像她是「夏川真涼」。
女服務生過來幫我添水,本來好像又要偷藏便條紙給我,但或許是察覺了我們之間沉悶的氣氛,就拖著沉重腳步回去了。這次是什麼諺語呢?
「我們,一直在作夢呢。」
真涼一邊折著餐桌上的濕毛巾,一邊說。
「兩個都是反對戀愛者,紡織成為男女朋友的白日夢,發生了很多開心和難過的事,但夢總有一天會醒的。」
「你的意思是,就是現在嗎?」
「離去之際……要毫不留戀喲。」
真涼抬起頭來,露出笑容。
「我打算接下來用我的方式協助你們兩人,這就是新生『演出自我的少女會』的目的。」
「我可無法釋懷啊。」
我對著輕鬆愉快的真涼露出一臉不快。
「吶,這樣真的好嗎?如果你始終把我當成冒牌貨就沒關係。我們之間沒有一樣是真的,那也無所謂。但是,你之後也會一直——」
「但是。」
真涼打斷了我的話。
「你的目的,是拯救春咲同學吧?」
「沒錯。」
就算結果是我一廂情願,只有這點我絕不動搖。
「既然這樣,你應該接受我的建議,因為這麼做的利害是一致的。這麼說有錯嗎?」
「……是沒錯啦。」
我嘆了口氣。
還是和那時一樣,真涼的心仍封閉著,無法用我的手打開。
只能接受了嗎——
「明明是你強迫我當男友,怎麼現在像我在挽留你一樣。」
真涼很淘氣地笑了:
「你說的沒錯,依依不捨的是你唷。明明就被甩了。」
「蛤!?我被甩了嗎?」
「我說了要你『跟其他女生變幸福』。誰被甩不是一目了然嗎?」
「……總覺得難以接受……」
看來不可能再深入談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我與真涼並非就此分道揚鑣。
不再用假男友這種扭曲的形式,我們往後或許能建立更正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