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欣可•尼爾巴連在那一天。
背對著幾乎玻璃化的高溫沙礫的烤炙,茫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長長的耳朵所接收到的,就只有純粹的無音。額頭上的魂石就如灰炭般渾濁。
寄宿著六菱形狀的眼瞳也同樣渾濁無比,暗淡無光——只是單純地映射出天空的光亮。
那是被塵土所封閉的灼熱紅光。
而每眨一次眼睛,也都會掠過一縷森精種的浮遊船團墜毀的閃光。
就像漂浮在某個夢境中一般,在不確定的意識中……她忽然想到——
這個天空,原本究竟是什麼顏色的呢。
在大戰開始之前,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姿態呢……
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
——小時候,她認為世界應該是更單純的存在。
並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毫無秩序、毫無意義,毫無價值和醜陋。
只是覺得應該那樣,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什麼都不知道,無知而又過於聰明的孩子所懷抱的這個想法。
以無味乾燥的眼神看透了無色透明的世界的孩子,所懷抱的這個想法——
——結果,世界卻遵從了。
每當那孩子隨心地說出一句話,並付諸實踐的時候——
這碎散醜陋的世界,就會稍微變得單純起來。
魔法術式經過理論化和體系化——最終得以達成集團型大規模術式的運用。
集團構成部隊,部隊構成隊列,隊列構成陣形,並由此實現組織性戰鬥。
——部隊是音符,戰略是樂譜,戰鬥亦即演奏。
無論是悲鳴還是臨死前的慘叫聲,不管是勝利吶喊還是慟哭,都應該像交響樂那樣整然有序地演奏出來。
對描繪出無數勝利的過於聰明的孩子來說——世界什麼的就只是這種程度的存在。
其中並沒有什麼意義,更不可能有什麼目的了。
如果要打比方的話,那就像收拾房間一樣,根本沒有任何的理由。
——對於不久之後再也不是小孩子的「她」,世界也依然遵從著。
甚至就連自己的創造主•森神凱納斯也向她致以讚詞。
然而,在禮儀性地擺出單膝下跪低頭姿勢的她的心中——依然沒有任何的感慨。
【汝之睿智、於種之貢獻、於我之忠義,實乃難得之至。如汝此等艷花的誕生,正是大戰終結——將愚劣之眾神盡數剿滅,讓我登上唯一神寶座之吉兆。】
——大戰終結?唯一神的寶座?究竟在說什麼呢?她實在感到莫名其妙。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連說出這句話的愚蠢之神也不知道,是那樣的一場永恆之戰。
如果是永遠持續的話——那就是正常的吧。
正如河水切削大地、海洋粉碎陸地、陸地分割海面、大地填沒河川那樣,星球總是在不停地改變著形狀。不管將改變形狀的東西稱呼為海洋還是陸地,甚至不管稱之為神或者森精種,都沒有什麼區別吧。
唯一神寶座?你隨便坐就好了。如果自己坐不上去,那就坐在馬桶上吧……
於是,獲得了當代最高術者的稱號——『花冠卿』的她。卻依然沒有懷抱絲毫的疑問,繼續以自幼養成的感性描繪著世界。
對根本不存在任何阻礙的她來說——世界什麼的就只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她是這麼想的——直到今天,這一天,這一瞬間為止。
————…………
——無音之中,響起了震蕩著內臟般的爆炸聲。
在好不容易才恢複正常的聽覺中,原本處於微睡狀態的意識急速上浮覺醒,固定起來。
儘管被灼熱的沙塵和灑落的黑灰烤炙著身體,卻沒有辦法坐起身來。
只是挪動著恢複光亮的六菱眼瞳——
欣可•尼爾巴連看到了將影子落在自己身上的存在。
扛著比身高還要大上數倍的鐵塊的男人,正在俯視著自己。
「~~~~~~~」
別說對方話語中的含義,就連那是什麼語言——欣可都完全不知道。
但是,關於發生了什麼事這一點,在總算恢複清醒的意識中,她還是面前推測出來了。
……只是隨心所欲地將世界加以定義,使其不斷地單純化。
在平淡中持續了漫長歲月的作業——引領著森精種的軍團驅除地精種的作業。
——遭到了阻礙。
遇到了地精種的——第一次見到的飛空的鋼鐵艦隊。
遭受了炮擊——然後……
敗北了。
…………敗、北……?
這個完全陌生的、不存在於腦海中的概念,如今卻像落向沙堆的水滴般滲透著思考的每個角落。
敗北——輸了?是誰?輸給誰了?為什麼?
——就連自己在戰鬥的自覺也沒有的欣可,只感覺到無比的困惑。
從被擊墜的浮遊船中爬出來的欣可,被站在眼前的男人。
是的,被這個手持鐵塊的地精種男人砍了過來,然後……
然、後……?
至今依然拒絕理解的意識,捕捉到男人高高揮起的鐵塊——『劍』。
沒錯,就是這把劍。迸射出光紋的這把劍,攻破了自己八重的魔法,然、後……
——在這把劍被揮落的時候,自己的性命就會消散。
對於這種完全脫離實感的理解,她只能以無法動彈的四肢茫然注視著劍刃。
然而,那再次迸射出光紋的劍刃,卻突然間——
「~~~~~~~!?」
在正要揮落的瞬間,卻突然爆炸碎散,從中間位置啪咔的折斷了。
面對這樣的情景,男人驚愕地瞪大了雙眼……然後仰面朝天呵呵大笑起來。
————
——在這時候,欣可•尼爾巴連還不知道。
男人所持的這把被喚作『靈裝』的『劍』——地精種使用魔法時所必須的『觸媒』。
在和欣可交戰的期間,因為無法承受住過量的負荷而徹底報廢了。在這時候,她還不知道。
而且,對於男人滿臉愉快地呵呵大笑起來的理由,她更是不得而知了。
墜落的『兩軍』,潰敗的戰線——也就是說,男人也同樣做夢也沒想過鋼鐵艦隊會遭遇敗北,現在看到雙方兩敗倶傷爆炸碎散的樣子而感到無比的愉快。對此,她根本就一無所知……
因此,欣可•尼爾巴連——
「——羅尼•德勞烏尼爾。」
只聽到了很愉快地轉身離開的男人所報出的——他的名字。
還有發音簡直糟到了滑稽地步的、彷彿好不容易才勉強說出來的——這樣的一句森精語。
「下次再玩吧,我會親手殺死你的。」
……過了好幾分鐘,又或者是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
在大量的熱沙和黑灰中,只剩下獨自一人的欣可•尼爾巴連——在這一天。
向終於恢複動力的四肢注入力量,伴隨著正確的理解站起身來。
……原來如此。這就是『大戰』嗎——她心想。
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甚至做夢也沒想過。
沒想到,沒想到這個世界,本來應該只是任由自己收拾的自己家的房間——
竟然『不是只屬於自己的東西』——!!
還存在著對自己的定義不服的人,對其加以蹂躪和排除就是『侵略』。
然後,和自己的世界相對抗的存在展開的衝突就叫做『戰爭』嗎——!!
自己一直在戰鬥,也存在著對戰的對手。那是同樣描繪著『棋子』和『棋局』的存在——
——自己其實一直都在跟那樣的對手玩『遊戲』啊……
然後——落敗了,輸給了地鼠。輸給了沒有絲毫美意識的、連地溝的臭老鼠也不如的存在。
輸給了那沒有絲毫的理性、知性和品性的——該死的地精種
……邁出步子,仰望著天空的欣可•尼爾巴連——笑了起來。
死灰飄舞在流血的天空中。這幅過於醜陋的光景,有時看起來卻顯得非常的美艷。
原本只是無色透明的欣可的世界,在逐漸被染上極彩的同時,她理解了過來。
在初次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