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們本來住在樹林里,用不著蓋什麼房屋,找什麼山洞的。張禿子雖變成猴子,但還一時住不慣樹林,所以他把那個山洞收拾了一下,暫作為王宮。
洞真不小:一進門有三間大廳,廳里並沒有桌椅,只在牆的中腰掏了些形似佛龕的小洞,猴王接客的時候,便一人坐在一個小洞里,看著很象一群小老佛爺。穿過大廳,還有兩列房子。一列是只有四壁,並沒有屋頂,坐在屋裡,便可以直接看天;這是猴王的諸大臣的卧室;因為他們住慣了樹林,一旦悶在屋裡,有些不痛快;而且下雨的時候,不淋得精濕,也不舒服;出門入戶的也覺得太麻煩;所以猴王下命,拆去屋頂,以示優遇。對面的一列是猴王住著的地方,確有屋頂,但是一連十幾間,全沒有隔斷;因為猴王張禿子睡覺好打「把式」,既沒有隔斷,他便可以自由的從這頭滾到那頭。吃飯的時候,愛嚼著東西翻幾個跟頭呢,也全沒有阻擋,而且可以把湯放在這頭,把菜放在那頭,來回跑著吃,也頗有趣。這列房的房頂上有許多小猴,一手拿著喇叭,一手遮在眉上往遠處望著;若是有狼國人來行刺,或有別的野獸來偷東西,他們好吹喇叭警告山洞四圍的衛兵。——張禿子自作了猴王以後,一點也不象先前那樣膽粗氣壯了!
這兩列房後面有個花園,園裡並沒有花草,只在園門上張禿子用粉筆寫了「花園」二字。張禿子遊園的時候,隨意指點著說:「玫瑰很香很美呀!」隨著他的人們,便趕快跑到他所指的地方細看一回,一齊說:「真好!真好!」他們要不這樣說,張禿子一生氣,便把他們種在那裡當花草兒。
張禿子領著小坡在洞內看了一遭,諸大臣都很恭敬的在後面隨著。到花園裡,小坡問:「花草在那裡呢?」諸大臣全替他握著一把兒汗。可是張禿子假裝沒聽見,回過頭來向大臣們說:「誰叫你們跟著我呢?去!」諸大臣全彎著腰,夾著尾巴,慌忙跑去。
張禿子把小坡領回到大廳里。他自己坐在最大的一個龕里,正對著屋門。小坡坐在猴王的右手。門外來來往往的小猴們全偷著眼看小坡,不知他是猴王的什麼人。張禿子板著臉,不肯多說話;怕小坡亂問,叫小猴們聽見,不大好。正這麼僵板的坐著,忽然進來一個猴兵,慌慌張張的,跑在大廳中間,說:「報告!」
「什麼事?」張禿子伸著臉,高聲的問。
「不好了,大王!狼王派了八十萬大軍,打我們來了!」猴兵抹著眼淚說。
「你怎麼知道?」張禿子問。
「我們捉住一個狼偵探,他說的!」
「他在那兒呢?」
「在外面睡覺呢!」
「他睡覺嗎,你怎會知道他們有八十萬人馬,啊?糊塗!不要臉!」張禿子扯著脖子喊,為是叫門外的小猴們全聽得見。猴兵抓著大腿,顫著說:「大王!他要是不睡著,我們那能拿得住他呢。我們捉住他,把他推醒,他就說:八十萬人馬!就又睡去了。」
「把他拿進來!」
「不行呀,大王!一動他就咬手哇!」
「怎麼辦呢?」張禿子低聲的問小坡。
「咱們出去看看,好不好?」
「那不失身分嗎?我是猴王啊,你要記清楚了!」「你這些猴兵沒有用,有什麼法兒呢!」
「好吧,咱們出去看看。」張禿子說,然後很勇敢的問那個猴兵:「把他捆好了沒有呢?」
「捆好了,大王!」
「那麼,捆他的時候,為什麼不咬手呢?」
「大概他願意叫人家捆起來,不喜歡叫人家挪動他;狼們都有些怪脾氣呀,大王!」
「不要多說!」張禿子由牆上跳下來。
小坡遮著嘴笑了一陣。
隨著猴兵,他們走出洞口,一隊衛兵趕快跟在後面。到了空場,一群猴兵正交頭接耳的嘀咕,見猴王到了,登時排好,把手貼在眉旁行禮。
「狼偵探在那裡呢?」張禿子問,態度還很嚴重,可是臉上有點發白。
隊長趕快跑過來,用手一指,原來狼偵探在一塊大石頭上睡得正香呢。一根麻繩在狼身上放著,因為猴兵不敢過去捆他,只遠遠的把麻繩扔過去。張禿子打算鑿猴兵的頭幾下,懲罰他報告不真,可是往四下一找,猴兵早已跑得沒影兒了。
張禿子看著那群兵,那群兵瞧著張禿子,似乎沒有人願意去推醒狼偵探。
小坡看得不耐煩了,扯開大步,走到大石頭前面,高聲的喊:
「別睡了,醒醒!」
張禿子和兵們也慢慢的跟過來。
狼偵探張了張嘴,露出幾個尖利的白牙。兵們又往後退了幾步。
「起來!起來!」小坡說。
狼偵探打了個呵欠,伸了伸腰兒,歇松的說:「剛作個好夢,又把我吵醒了,不得人心!」
「你要是瞎說,我可打你!快起來!」
眾猴兵一聽小坡這樣強硬,全向前走了兩步,可是隊長趕快叫了個:「立——正!」於是大家全很勇敢的遠遠站住。「你是那裡來的?」小坡問。
狼偵探不慌不忙的坐起來,從軍衣中掏出個小紙本來,又從耳朵上拿下半根鉛筆。他看了看小坡,又看了看大家。然後伸出長舌頭來,把鉛筆沾濕,沒說什麼,開始在小本上寫字,寫得很快。
「我問你的話,沒聽見是怎麼著?」小坡有點生氣了!「等等,不忙!等我寫完報告,再說。」狼偵探很不鄭重的說,一邊寫,一邊念道:「有一塊空場,場里有猴兵四十萬。還有一小人,模樣與猴兵略有不同,問我從那裡來的。此人之肉,或比猴兵的更好吃。好了!」狼偵探把小本放回去,鉛筆插在耳上,向小坡說:「你問我從那兒來的?我是狼王特派的偵探!你似乎得給我行個禮才對!」
「胡說!」小坡又往前湊了一步:「我問你,聽著!你們有多少兵?」
「八百萬大軍!」
張禿子往前走了一步,立在小坡身後,說:「八十萬,還是八百萬?」
「八十萬和八百萬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有個八字!」狼偵探笑了,笑得一點也不正當。
「你們什麼時候發的兵?」小坡問。
「前天夜裡狼王下的令,我們在山下找了一夜,沒有看見一個猴兵。」
「怪不得前天夜裡我聽見狼嗥!」張禿子和小坡嘀咕。「昨天白日我們依舊在山上找你們,走錯了道兒,所以沒遇見你們。昨日夜裡還在山上繞,又沒遇見你們。今天大家都走乏了,在山坡下睡覺呢。我作著夢走到這裡,叫你們給吵醒了,不得人心!」
「你回去告訴他們,我們這裡有——」小坡低聲的問張禿子:「說有多少兵?四八四十八萬,行不行?」張禿子接過來,高聲喊道:「回去告訴你的王,我們這裡有四十八萬人馬,專等你們來,好打你們個唏里嘩拉!你們要知道好歹,頂好回家睡覺去,省得挨打!聽明白了沒有?」
狼偵探惡意的吐了吐舌頭,又把小本掏出來,寫了幾個字。寫完了,也沒給張禿子行禮,立起來,抖了抖毛兒,便得意揚揚的走下去。
張禿子楞了一會兒,看狼偵探已走遠,高聲的喊:「吹號齊集人馬!」然後指著一個小隊長說:「去請各位大臣到這裡會議,快!」
號聲緊跟著響了:嘀嗒——嘀嗒——嘀——!喝!四面八方,猴兵一隊跟著一隊,一營跟著一營,全跑向前來。前面的掌旗官都打著一大枝香蕉,香蕉的多少,便是軍營的數目:有五個香蕉的,便是第五營,有十九個香蕉的,便是第十九營。軍隊陸續前來,路上黃塵滾滾,把四面的青山都遮住,看不見了。每營的人數不齊,有的五個,有的五百,有的兵都告假,只有掌旗官,打著枝香蕉,慌忙跑來。兵們有的打著槍,有的抱著個小猴,有的拿著本《國語教科書》。馬兵全騎著山羊,比步兵走得還慢,因為——快跑,兵便從羊背上噗咚噗咚的摔下來。
人馬到齊,張禿子騎上長角山羊,跳動著,左右前後的,穿營過隊的,檢閱了一番。猴兵全直溜溜的站著,把手放在眉旁行禮。掌旗官們把香蕉枝子舉得筆直,工夫太大了,手有點發酸,於是把枝上的香蕉摘下幾個來,吃著,以減輕重量;這樣一來,軍營的次數也亂了,好在也沒人過問。這時候諸大臣全慢條斯禮的來到,向張禿子深深的鞠躬。張禿子下了戰馬,坐在石頭上,對他們說:「現在開會,大家不要出聲,聽我一個人說!現在狼王故意——」他想不起說什麼好。諸大臣都彎著腰,低著頭說:「故意——」張禿子忽然想起來:「故意和我們搗亂,我們非痛打他們一回不可!你們帶一營人去看守王宮,好好用心看著,聽見沒有?」
諸大臣連連點頭。內中有個聾子,什麼也沒聽見,但也連連點頭。他們又深深鞠躬,然後帶了一營人馬,回宮去看守。
張禿子又喊:「各營營長!」
營長都慌忙走上前來,有的因為指揮刀太長,絆得一溜一溜的摔跟頭,摔得滿臉是黃土。
張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