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坡的生日-逃學

先生正教算術,一手提著教鞭,一手捏著粉筆,很快的在黑板上畫了兩個「7」,然後嗽了一聲,用教鞭連敲黑板,大聲喊道:

「小英!七七是多少?說!」

小英立起來,兩腿似乎要打嘀溜轉,低頭看桌上放著的小紙船,半天沒言語。

「說!」先生又打了個霹靂。

小英眼睛慢慢往左右了,希望同學們給她打個手勢;大家全低著頭似乎想什麼重大的問題。

「說!」先生的教鞭在桌上拍拍連敲。

張禿子在背後低聲的說:「七七是兩個七。」

小英還是低著頭,說:「七七是兩個七。」

「什麼?」先生好似沒有聽見。

「七七是兩個七。」小英說,說完,腿一軟,便坐下了。坐下又補了一句:「張禿子說的!」

「啊?張禿子?」先生正想不起怎麼辦好,聽說張禿子,也就登時想起張禿子來了,於是:「張禿子!七七是多少!說!快說!」

「不用問我,最討厭『7』的模樣,一橫一拐的不象個東西!」張禿子理直氣壯的說。

先生看了看黑板上的「7」,果然是不十分體面。小坡給張禿子拍掌,拍得很響。

「誰拍掌呢?誰?」先生瞪著眼,教鞭連敲桌子。

大家都愛小坡,沒有人給他泄漏。可是小坡自己站起來了:「我鼓掌來著。先——!」他向來不叫「先生」,只是把「先」字拉長一點。

「你?為什麼?」先生喊。

「『7』是真不好看嗎!『8』字有多麼美:又象一對小環,又象一個小葫蘆,又象兩個小糖球黏到了一塊兒。」小坡還沒說完,大家齊喊:「我們愛吃糖球!」

「七七是多少,我問你!」先生用力過猛,把教鞭敲斷了一節兒。

「沒告訴你嗎,先——!『7』字不順眼,說不上來。二八一十六,四八四十八,五八——」

「我問你七七是多少,誰叫你說八!」先生一著急,捏起個粉筆頭兒,扔在嘴裡,咬了咬,吃下去了。吃完粉筆頭,賭氣子坐在講桌上,不住的叨嘮:「不教了!不教了!氣死!氣死!」

「二八一十六,四八四十八,五八——」小坡繼續著念。大家唏里嘩啦,一齊在石板上畫「8」。

小坡畫了個大「8」,然後把石板橫過來,給大家看:「對了,『8』字橫著看,還可以當眼鏡兒。」

大家忙著全把石板橫過來,舉在面前,「真象眼鏡!」「戴上眼鏡更看不真了!」張禿子把畫著「8」的石板放在鼻子前面。

「『9』也很好玩,一翻兒就變成『6』。」小坡在石板上畫了個「9」,然後把石板倒拿:「變!是『6』不是?」大家全趕快畫「9」,趕快翻石板,一聲吶喊:「變!」有幾個太慌了,把石板嘩嚓嚓摔在桌子上。

先生沒有管他們,立起來,又吃了一個粉筆頭。嘴兒動著,背靠黑板,慢慢的睡去。

大家一看,全站起來,把眼閉上。有的居然站著睡去,有的閉著眼慢慢坐下,趴在桌上睡。張禿子不肯睡。依舊睜著眼睛,可是忽然很響的打起呼來。

小坡站了一會兒,輕手躡腳的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叨嘮:

「大家愛『8』,你偏問『7』,不知好歹!找你媽去,叫她打你一頓!」

小坡本來是很愛先生的,可是他們的意見老不相合;他愛「8」,先生偏問「7」;他要唱歌,先生偏教國語。誰也沒法兒給他們調停調停,真糟!

走到校外,小坡把這算術問題完全忘掉。心中算計著,幹什麼去好呢。想不出主意來,好吧,順著大街走吧,走到那兒算那兒。

一邊走,一邊手腳「不識閑兒」,地上有什麼果子皮,爛紙,全象踢足球似的踢到水溝里去!恐怕叫小腳兒老太太踩上,跌個腳朝天。有的時候也試用腳指夾地上的小泥塊什麼的。近來腳指練得頗靈動;可惜腳指太短了一些,不然頗可以用腳拿筷子吃飯。洋貨店門外掛著的皮球也十分可愛,用手杵了一下,球兒左右擺動了半天,很象學校大鐘的鐘擺。假如把皮球當鐘擺多麼好,隨時拿下來踢一回,踢完再掛上去,豈不是「一搭兩用」嗎。鍾里為什麼要擺呢?不明白!不用問先生去,一問他鐘擺是幹什麼的,他一定說:七七是多少?哎呀,還有小乒乓球,洋娃娃,口琴兒等等!可惜都在玻璃櫃里,不能摸一摸;只好趴在玻璃蓋兒上看著,嘴中叨嘮:有錢的時候,買這個口琴!不,還是乒乓球好,沒事兒和妹妹打一回,准把妹妹贏了;可是也不要贏太多了,妹妹臉皮兒薄,輸多了就哭。還是長大了開個洋貨店吧!什麼東西都有:小球兒,各種的小球兒;口琴兒,一大堆;粉筆,各種顏色的;油條,炸得又焦又長;可是全不賣,自己和妹妹整天拿著玩,這夠多麼有趣;也許把南星找來一塊兒玩耍;南星啊,一定光吃油條,不幹別的!

旁邊的雞鴨店掛著許多板鴨,小燒豬,臘腸兒,唉,不要去摸,把燒豬摸髒了,人家還怎麼吃!「小坡到處講公德,是不是?」他自己問自己。「公德兩個字怎麼寫來著?」……「又忘了!」……「想起來了!」……「哼,又忘了!」

慢慢的走到大馬路。有一家茶葉鋪是小坡最喜愛的。小徒弟們在櫃檯前挑撿茶葉,東一拱籮,西一竹簍,清香的非常好聞。玻璃櫃中的茶葉筒兒也很美麗,方的,圓的,六棱兒的,都貼著很花俏的紙,紙上還畫著花兒和小人什麼的。小坡每逢走到這裡,一定至少要站十來分鐘。

這個還有點奇怪的地方,每逢看見這個茶葉店,便想起:啊,哥哥大坡一定是在這裡被媽媽撿去的!這條大街處處有水溝,不知道為何只有此處象是撿哥哥的地方。他往水溝里看了看,也許又有個小孩在那裡躺著。沒有,可是有個小青蛙,團著身兒不知幹什麼玩呢。「啊,大概哥哥也是小青蛙變的!小蛙,上這兒來,我帶你看媽媽去!」小坡蹲在溝邊上向小蛙點頭。來了一股清水,把小青蛙沖走了,可惜!

咚,咚,咚,咚,由遠處來了一陣鼓聲。啊!不是娶新娘,便是送殯的!頂好是送殯的,那才熱鬧!小坡伸著脖子往遠處看,心中噗咚噗咚的直跳,唯恐不是送葬的。而且就是出殯,也還不行;因為送殯的有時完全用汽車,忽——,一展眼兒就跑過去,有什麼好看!小坡要看的是前有旗傘執事,後有大家用白布條拉著的汽車,那才有意思。況且沒有旗傘的出殯的,人們全哭得紅眼媽似的,看著怪難過。有旗傘執事在街上慢慢走的呢,人人嘻皮笑臉的,好似天下最可樂的事就是把死人抬著滿街走。那才有意思!

「哎呀,好天爺!千萬來個有旗傘執事的!」小坡還伸著脖子,心中這樣禱告。

咚,咚,咚,咚,不是一班樂隊呀,還有「七擦」,「七擦」的中國吹鼓手呢!這半天還不過來,一定是慢慢走的!

等不得了,往前迎上去。小坡瘋了似的,撒腿就跑,一氣跑出很遠。

可了不得,看,那個大開路鬼喲!一丈多高,血紅的大臉,眼珠兒有肉包子大小,還會亂動!大黑鬍子,金甲紅袍,腳上還帶著小輪子!一幫小孩子全穿著綠綢衣褲,頭戴蛤殼形的草帽,拉著這位會出風頭,而不會走路的開路鬼。小坡看著這群孩子,他嘴裡直出水,哈!我也去拉著那個大鬼,多麼有趣喲!

開路鬼後面,一排極瘦極髒的人們,都扛著大紙燈,燈上罩著一層黃麻。小坡很替這群瘦人難過,看那個瘦老頭子,眼看著就被大燈給壓倒了!

這群瘦燈鬼後面是一輛汽車,上面坐著幾個人,有的吹嗩吶,有的打銅鑼,有的打鼓。吹嗩吶的,腮梆兒凸起,象個油光光的葫蘆。打鑼的把身子探在車外,一邊笑,一邊噹噹的連敲,非常得意。小坡恨不得一下子跳上車去,噹噹的打一陣銅鑼!

汽車後面又是一大群人,一人扛著一塊綢子,有的淺粉,有的淡黃,有的深藍,有的蔥心兒綠,上面都安著金字,或是黑絨剪的字。還有一些長白綢子條,上面的字更多。小坡想不出這都是幹什麼的,而且一點「看頭兒」也沒有。把大塊很好的綢子滿街上擺著,糟蹋東西!拿幾塊黑板寫上幾個「7」,或是畫上兩隻小兔,豈不比這個省錢!小坡替人家想主意。也別說,大概這許是綢緞店的廣告隊?對了,電影院,香煙庄都時常找些人,背著廣告滿街走,難道不許人家綢緞鋪也這麼辦嗎!小坡你糊塗!小坡頗後悔他的黑板代替綢子的計畫。

啊,好了!綢子隊過去了!又是一車奏樂的,全是印度人。他們是一律白衣白裙,身上斜披大紅帶,帶子上有些綉金的中國字。小坡認不清那是什麼字,過去問老印度。老印度搖頭,大概也不認識。

「不認識字,你們倒是吹喇叭呀!」小坡說。

印度們不理他,只抱著洋喇叭洋號,仰頭看著天。

汽車後面有一個打白旗的,襟上帶著一朵花兒,一個小紅緞條,小坡不知道這個人又是幹什麼的。只見他每一舉旗的時候,前面的綢子隊便把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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