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在紅旗前面交代:「我暫在那個地堡里,」他指了指。「過一會兒,我搬到南邊去,隨時聯絡!參謀長,整頓隊伍,猛攻二十七號!」這時候,二十七號的一個大地堡正猖狂地向主峰射擊。「教栗河清先消滅它!」
栗河清,一個瘦條溫雅的四川人,正在附近。得到命令,他不慌不忙地瞄準,只一炮,把那個獰笑著的怪物打翻。「進攻二十七號,先佔領,然後再搜索。」營長繼續交代。「照原定計畫,教六班去打敵人的連部!教栗河清先消滅那兩輛坦克,別教它們跑掉!」
參謀長帶著隊伍向二十七號進攻。
營長轉向黎連長:「整頓隊伍,往下壓,攻二十五號!二排打的地堡,由三排搜索。」
黎連長往下走,小司號員緊跟在後邊。
「好哇,小夥子,你有了功!」連長誇獎小郜。連長非常高興:他懷疑了好多時候的戰術,竟自完全成功;首長們是真有學問啊!上來的這麼快,這麼齊,真象一盤機器啊!
「連長,咱們先插上的紅旗!」小郜要表表功。「一齊插上的!」眼前儘是英雄的事迹,連長也拿出英雄氣度來。
「咱們先插上的!」
「放開點心吧,小鬼!兩面旗上的血都一樣的紅!」小司號員不敢再說什麼。
賀營長立在兩面紅旗前面,瞰視全山。他不能不感到光榮。可是,他趕快想到實際問題上來,告訴通訊員:「到一連調一個排來,在這裡搶修工事!快!」通訊員應聲跑下去。
營長看出來:二十七號較比好守,前面是開闊地,我們的炮火可以攔阻敵人,機槍可以封鎖陣地。二十五號才是敵人反撲必經之路,那裡高,那裡窄,我們不易仰攻,也無法多用人力。我們須在適當時間,放棄了它,堅守主峰和二十七號。主峰上必須有堅固的工事,還必須在拂曉以前修好!敵人反攻必在拂曉,他知道。
這時候,栗河清用三顆炮彈,把一輛坦克打翻,把另一輛打起了火。
賀營長笑了笑。敵人已被我們打亂,失去組織聯絡,否則那些坦克、火焰噴射器……要都發揚了火力,恐怕我們……想到這裡,連每戰必勝的英雄都輕顫了一下!「真象個大刺蝟,每一根刺是一挺機槍!」他心裡說。
他來到「指揮所」。它附近的小地堡已都不出聲,有的冒著煙,有的垮下去。
譚明超已把敵人的屍體拉開,用軍毯蓋好,用土掩蓋了血跡。
「營長!」他的眉清目秀的臉上帶出興奮與緊張。「敢情手雷那麼厲害!那些屍首都對不起來,不知道哪條胳臂該配哪條腿!」
「那就是侵略者該得的懲罰!你害怕不?」
「不!不怕!」為證明自己不害怕,小譚挑著眉毛往四下看,「這裡不是滿好嗎?」
「滿好?」營長笑了。「敵人還沒開炮!一開炮,你把命喊出來,步行機也未必傳出話去!」
「屯兵點還有人預備著呢!可是我一個人就行,我願意把命喊出去!」說著,譚明超緊靠門口坐下,因為步行機的天線必須放在門外。
「通訊員!」營長叫,「你立在門口,監視著後山坡!不要動!」然後對小譚說:「向營指揮所報告情況。」他坐在小譚的旁邊。
小譚得意,今天果然如願地和英雄營長坐在一處,作英雄的喉舌。
這時節,進攻二十七號的部隊被敵人阻截在山窪里,那裡有成群的地堡。栗河清跳入交通壕。他必須解決那些地堡。但是,火箭筒的威力大,至近也須打四十米以外,否則會打傷了射手自己。眼前的地堡全只隔十米左右!怎麼打呢?
他不慌不忙地想辦法。想出來了!在壕沿上,他連發六炮,打中六個地堡!炮出口,他跳入壕溝,自己沒有受傷!他創造了新的射擊法!
地堡打開,有名的六班的蕭寒班長,接到參謀長的命令,帶領一個戰鬥小組,進攻敵人的連部。
柳班長去找他的隊伍。
指導員姚汝良率領二排,在上主峰的半路中遇到黎連長。二人約好先分開,一左一右,邊打邊進,在與一排會合的集結點會合,一同進攻二十五號。
敵人的排部是控制兩條主幹交通壕的一座大地堡。由主峰下來,必由此經過,才能上二十五號去。因此,這座地堡吸引住不少我們的戰士。
姚指導員要趕過來指揮,可是還沒趕到就負了傷。他坐下,手捂傷口,指揮由主峰下來的人。
柳班長看見了他,飛跑過來。他已俘擄了六個,消滅了十來個敵人。但是,那還不能解恨。敵人殘害了成千成萬的和平人民,單是龍崗里就有三千多屍體,多數是婦孺!一見指導員受傷,他的憤恨更深了!「指導員!」他叫了聲,立刻蹲下去。「我給你包紮!」
「不必!趕快到那兒去!」指導員指了指那個攔路的大地堡。「不要都擠在那裡死攻它!留幾個人封鎖住它,其餘的人向二十五號進攻!連長在右翼呢!」指導員的嗓子已喊啞,臉上煞白,可是兩眼冒著怒火。
「我……」柳班長咬了咬牙,找不到話說。
「快去!這是我的命令!快!爭取時間!」
是的,爭取時間!他自己就正在爭取要在生命的最後幾分鐘里,盡到他的責任。每一秒鐘里都有意志對痛苦的最激烈的鬥爭,他已看見必然來到的死亡,可是要在死前抵抗痛苦,爭取多呼吸幾次,好多盡一分鐘一秒鐘的責任!他是共產黨員!
「我執行命令!」柳班長一狠心,把頭扭開,沖向大地堡;耳中帶著比野炮手雷還更響亮的聲音——姚指導員的悲壯的啞澀的語聲。
二排長正在地堡前指揮。柳班長傳達了指導員的命令,並請求:他帶三個人設法解決地堡,排長帶領別人迂迴過去。排長同意。
「留神!」排長囑咐,「這個地堡是三層的,上中下都有人!」排長走後,四人定計。他們有一挺輕機槍。有人主張:只用機槍封鎖,暫且不往裡攻。
姚指導員的語聲仍在柳班長的耳中。班長說:「消滅它!消滅它!咱們的機槍在外面封鎖它,我獨自摸進去,你們倆聽見我的聲音,進去;聽不到,別進去!都進去以後,我守中層,不教下層的人上來,你們倆攻上層,上層不會有好多人。你們解決了上層,咱們三個一齊攻下層!同意?好!我進去!」班長躥到地堡跟前。
這時候,武三弟看見了姚指導員。指導員向他招手。「給你!」指導員把身上的兩顆手榴彈交出來,「去!把這兩個扔到二十五號去!」
接過手榴彈,武三弟愣在那裡了,淚在大眼睛裡轉。「去吧!不要難過……」指導員說話已很困難。「你看,那裡躺著的都是誰?」
武三弟看了看。「敵人!」
掙扎著,指導員笑出了聲:「敵人,一死就是一片!去吧,孩子,再打死他們一片!」
武三弟說不出話來,可是腦子並沒有閑著。靈機一動,他飛跑下去。
找到了沈凱,他已喘不過氣來。「要,要擔架!抬,抬指導員!」然後,他象野馬似的往二十五號跑。
柳班長解決了那個大地堡。在一堆死屍中,他發現了一個中國人。他猜到:這是台灣來的美帝走狗,替敵人偷聽我們的電話的。他的怒火冒起三丈,狠狠地踢了死走狗幾腳,咬著牙罵:「畜生!畜生!畜生!」他抓到兩個俘虜,可能是排長排副,因為都帶著手槍。他派了個戰士把俘虜送交營長。敵人的炮火到了。
我們的山上的、河邊的、以及「老禿山」山腳下的交通線一律受到猛烈的轟擊。我們的運輸隊,擔架隊都受到損傷。我們的電線隨時被炸斷。驛谷川上的木橋被打壞。戰鬥越來越激烈。
「老禿山」在照明彈下,象一團火霧,忽明忽暗,忽高忽低,中間飛嘯著無數的子彈。四山也都在爆炸,起火,冒煙,石走沙飛,天空、山上、地上、河中,都在響,象海嘯山崩;炮聲連成一片,槍聲連成一片,分不清什麼是什麼。可是,「老禿山」上只落了空炸炮彈。主峰上象下著火雪。
敵人有隱蔽,我們在地面上,空炸可以不會傷及敵人。我們的炮火還擊,展開了炮戰。
這時候,譚明超真的要把命喊出來了,敵人的炮火是那麼緊密,地堡已然象一隻風中的小船,左右亂擺。他不能再倚牆坐著,省得搖動步行機——機器是在他懷裡。炮震亂了音波,一會兒清楚,一會兒喑啞。他修理機器,他捨命地喊呼。他把嘴角喊破,流出血來。空炸,一會兒就炸斷了天線。他冒著炮火出去,尋找木棍,尋找皮線,架起天線。一會兒,木根又被炸斷。他不屈服,不喪氣。看一眼英雄營長,他就來了力量;跟英雄在一處就必須克服困難。他渴,水已喝光,還渴!出去找皮線的時候,他看見地上扔著一個敵人遺棄的水壺。拾起來一看,水壺,那麼小的一個東西,上面卻有五個彈眼!「好傢夥!仗打得真厲害!」他趕緊扔下它。
在又一次出去找皮線的時候,小譚看見一個敵人的屍體上有個水壺。他把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