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解決,老張去找孫八商議一切。
「張老師又來了!爹爹!」小三在院內喊。孫八正在屋裡盤算喜事的花費忙著迎出老張來。兩個人到屋內坐下,孫八叫小三去沏茶。
「八爺預備的怎樣?有用我的地方告訴我,別客氣!」
「多辛苦!預備的差不多,只剩講轎子,定飯莊子。」「怎樣講轎子?」
「花紅轎看著眼亮啊!」
「我知道用馬車文明!」
小三一溜歪斜的提著一把大茶壺,小四拿著兩個茶碗,兩個一對一句的喊著:「一二一」進來。老張孫八停住說話,等小三把茶倒好,孫八給了一人一個銅子。「快去,買落花生吃,不叫不準進來!」
「好!吃完了再進來!」兩個孩子跑出去。
「馬車文明?萬一馬驚了把新娘摔下來,怎麼辦?怎麼辦?」孫八真心疼媳婦!
「馬就不會驚,就是驚了,和車行打官司,叫他賠五百元錢,順手又發一筆小財!」老張的哲理,永遠使孫八嘆服,此為一例。
「是!就是!用馬車!你說城內那個飯莊好?」「講款式呢,什剎海會賢堂;講寬綽呢,後門外慶和堂。那裡真敞亮,三四家同日辦事也容得下。一齊辦事那才叫熱鬧!」老張看了孫八一眼,趕快把眼光收回到茶碗上去。「張先主!你說咱們兩個一塊兒辦事,夠多麼好!」孫八自覺明敏異常,想出這麼好的主意。
「一塊湊熱鬧好極了,只是我的親友少,你的多,未免叫旁人說我沾你的光。」老張輕輕搖著頭。
「好朋友有什麼佔便宜不佔!你朋友少,我的多,各自預備各自的酒席!誰也不吃虧!」人逢喜事精神爽,孫八現在腦子多麼清晰,好似一朵才被春風吻破的花那樣明潤。「要不這麼著,你預備晚飯,我的早飯,早晨自然來的人少,可是啊,萬一來的多,我老張也決不含糊。如此省得分三論兩的算人數,你看怎樣?」
「就是!就是!我的晚頓!你去定菜,我聽一筆賬!我是又傻又懶,你多辛苦!」孫八向老張作了一個半截揖,老張深深的還了一鞠躬。
「馬車,飯莊我去定,到底那一天辦事?」
「那是你的事,合婚擇日你在行,我一竅不通!」孫八笑著說,自覺話說的俏皮。
「據我看,四月二十七既是吉日,又是禮拜天。你知道禮拜天人人有『飯約』,很少的特意吃咱們。可是他們還不能不來,因為禮拜天多數人不上衙門辦事,無可借口不到。八爺你說是不是?」
「就是!可有一層,親友不吃我,我不痛快!娶你八嫂的時候,我記得一共宰了三九二十七個大肥豬。我姥姥的外甥媳婦的乾女兒還吃了我半個多月!」
「八爺,你要曉得,這是文明事,與舊禮完全不同啊!」「是嗎?就是!」
「甚至於請人我也有新辦法!」
「既然一事新,為什麼不來個萬事新?古人說:『狗日新,又日新。』①狗還維新,而況人乎!」孫八得意極了,用了一句書上的話。
「是啊!八爺你算對了!我想,我們要是普請親友,既費飯又費話,因為三姥姥五姨兒專好說不三不四的話;聽著呢,真生悶氣,不聽呢,就是吵子。不如給他個挑選著請!」「怎樣挑著請?」
「你聽著呀,我們專請有妾的親友,凡有一位夫人的概不招待。而且有妾的到那天全要攜妾出席,你看那有趣沒有!一來,是有妾的就有些身分,我們有志入政界,自然不能不拉攏有身分的人;二來,凡有妾的人多少總懂得些風流事,決不會亂挑眼,耍頑固。咱們越新,他們越得誇咱們文明,風流,有身分!八爺是不是?」老張慢慢的呷了一口茶。「錯是不錯,可是那裡去找那麼多有妾的人呢?」孫八問。「你老往死葫蘆里想,現在維新的事不必認識才有來往!不管相識不相識,可以被請也可以請人。如此,我們把各城自治會的會員錄找出來,打聽有妾的,自然也是有身分的,送出二百張紅帖,還愁沒人來!再說,咱們給他們帖,就是他們不來,到底心目中有了咱們兩個。他們管保說:『看這兩個講自治的,多麼講交情,好體面,有身分!』八爺!我替你說了罷:『就是!張先生!多辛苦!』」
老張把薄嘴片輕輕的往上下翻,哧哧的低聲笑,孫八遮著嘴笑的面色通紅。
兩個笑了一陣,孫八低下頭去想老張說的一切話。……說的真對,老張是個人材!
「只有一件事我不放心,張先生!」孫八很害羞的說:「到底老龍不寫婚書是什麼心意,沒婚書拿什麼作憑據?我並不是有心擠兌你!」
「八爺!事情交給我,有錯你踢我走!你看這裡!」老張掏出一張紙來。「就是我的婚約,你拿著!龍家的姑娘娶不到,我老張的小媳婦歸你!」老張把那張紙放在孫八的懷裡。「不是這樣說,」孫八臉羞的象個六月的大海茄,遲遲鈍鈍的說:「我是太小心,決不是疑惑你辦事不可靠!我不能拿你這張婚書!」
「八爺!事情往實在里辦,」老張更激昂起來:「你拿著!什麼話呢,萬一有些差錯,我寧可叫把送殯的埋在墳地里,也不能對不起人!」他把那張紙強塞在孫八的衣袋裡。孫八左右為難,只一個勁的擺手。……到底老張戰勝,然後笑著說:「可是這麼著,你要是把我的婚書丟失了,咱老張到手的鴨子可又飛了!不用說姑娘的身價多少,婚書上的印花稅票就是四角!」
老張又坐了半天,把已定的事,一一從新估計一番。諸事妥協,老張告辭回家。
「八爺!我們就彼此不用送請帖了?」老張出了大門對孫八說。
「自然不必!」孫八說。
…………
老張後來發的請帖是:「……下午四時,謹備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