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對龍樹古下了「哀的美敦書」:「老龍!欠咱的錢,明天不送到,審判廳見!如有請求,錢不到人到,即仰知悉!張印」
龍樹古慌了,立刻遞了降書,約老張在新街口泰豐居見面,籌商一切條件;其茶飯等費概由弱國支付!
雙方的戰術俱不弱,可是由史學家看,到底老張的兵力厚於老龍,雖然他是軍官,救世軍的軍官。
雙方代表都按時出席,泰豐居的會議開始。
「老龍!說乾脆的!大塊洋錢你使了,現在和咱充傻,叫作不行!」老張全身沒有一處不顯著比龍樹古優越,仰著頭,半合著眼,用手指著老龍。
「慢慢商議,不必著急。」龍軍官依然很鎮靜。「不著急是兒子!晶光的袁世凱腦袋,一去不回頭,你不著急,我?沒辦法,審判廳見!」老張扭著頭不看老龍,而看著別的茶客吃東西。
「打官司,老張你不明白法律。」
「怎麼?」
「你看,現在打官司講究請律師。假如你爭的是一千元的財產,律師的費用,就許是五六百。打上官司,三年五年不定完案不完,車錢你就賠不起。即使勝訴,執行之期還遠得很,可是車飯和律師出廳費是現款不賒。你要惜錢不請律師,我請,律師就有一種把沒理說成有理的能力。」「我很有幾位法界的朋友,」龍軍官不卑不亢的接著說:「他們異口同聲的說,寧受屈別打官司,除了有心爭氣,不計較金錢損失的。老張你平心靜氣的想想,頂好我們和平著辦,你不信呢,非打官司不可,我老龍只有奉陪!」
老張翻了翻眼珠,從腦子裡所有的賬本,歷史,翻了一個過。然後說:
「打官司與否,是我的自由,反正你成不了原告。你的話真罷假罷,我更沒工夫想。不過老龍你我的交情要緊,似乎不必抓破了臉叫旁人看笑話。你到底怎麼辦?」「慢慢的還錢。」
「別故意耍人哪,老龍!這句話我聽過五百多回了!」「你有辦法沒有?」
「有!只怕你不肯干!」
「咱聽一聽!」
「還是那句話,你有那麼好的姑娘,為什麼不可以得些彩禮,清理你的債務?」
「沒有可靠的人替我辦,彩禮也不會由天上飛下來,是不是?」
「你看這裡!」老張指著他自己的鼻樑說:「你的女兒就和我的一樣,只要你肯辦,老張敢說:作事對得住朋友!」「你的計畫在那裡?」
「你聽著,你看見過孫八爺沒有?」
「不就是那位傻頭傻腦的土紳士嗎?」
「老龍,別小看了人!喝!土紳士?人性好,學問好。而且是天生下來的財主!」
「他有錢是他的。」
「也許是咱們的!孫八爺年紀不大,現在也不過三十上下。前者他和我說,要娶一位女學生。我聽過也就放在腦後,後來我看見鳳姑娘,才想起這樁事。憑姑娘的學問面貌,孫八的性格地位,我越看越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漂亮小夫婦。可是我總沒和你說。」
「沒明說,示過意?」
「老龍,老朋友,別一句不讓!」老張故意賣個破綻,示弱於老龍,因為人們是可以贏一句話而輸掉腦袋的!「果然你願意辦,我可以去對孫八說。事情成了,姑娘有了倚靠,你清了債,是不是一舉兩得?現在聽你的,說個數目。」「三十萬塊錢。」
「老龍!」老張笑起來。「別要少了哇!總統買姑娘也犯不上化三十萬哪!」
「要賣就落個值得,五個銅子一個,我還買幾個呢!」「這不是賣,是明媒正娶,花紅轎往外抬!彩禮不是身價!」「那末,不寫字據?」
「這——,就是寫,寫法也有多少種。」
「老張!咱們打開鼻子說亮話:寫賣券非過萬不可,不寫呢,一千出頭就有商議。好在錢經你的手,你扣我的債。那怕除了你的債剩一個銅子呢,咱買包香片茶喝,也算賣女兒一場,這痛快不痛快?」
「你是朋友,拿過手來!」老張伸出手和龍軍官熱熱的握了一握。「賣券不寫,婚書是不可少的!」
「隨你辦,辦得妥,你的錢就妥。不然,錢再飛了,咱姓龍的不負延宕債務的責任。有我的女兒,有孫八的錢,有你這件人,就這麼辦,我敬候好音!」
「好朋友!來!今天先請咱喝盅喜酒!」
弱國擔負茶飯,已見降書之內,龍軍官無法要了些酒菜喂喂老張。
泰豐居會議閉幕,外面的狂風又狂吼起來。老張勇敢而快活的沖著北風往家裡走,好似天地昏暗正是他理想的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