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本想給龍樹古寫封信,告訴他關於選舉的計畫。繼而一想,選舉而外,還有和龍樹古面談的事。而且走著進城不坐車,至少可以比寫信省三分郵票。於是他決定作個短途的旅行。
龍樹古住在舊鼓樓大街,老張的路線是進德勝門較近。可是他早飯吃得過多,路上口渴無處去尋茶喝。不如循著城根往東進安定門,口渴之際,有的是護城河的河水,捧起兩把,豈不方便,於是決定取這條路。
古老雄厚的城牆,雜生著本短枝粗的小樹;有的掛著半紅的虎眼棗,迎風擺動,引的野鳥飛上飛下的啄食。城牆下寬寬的土路,印著半尺多深的車跡。靠牆根的地方,依舊開著黃金野菊,更顯出幽寂而深厚。清淺的護城河水,浮著幾隻白鴨,把腳洗得鮮黃在水面上照出一圈一圈的金光。
老張渴了喝水,熱了坐在柳樹底下休息一會。眼前的秋景,好象映在一個不對光的像匣里,是不會發生什麼印象的。他只不住的往水裡看,小魚一上一下的把水撥成小圓圈,他總以為有人從城牆上往河裡扔銅元,打得河水一圈一圈的。以老張的聰明自然不久的明白那是小魚們遊戲,雖然,仍屢屢回頭望也!
老張隨喝隨走,進了安定門。又循著城根往舊鼓樓大街走。
龍樹古的住宅是坐東朝西的,一個小紅油漆門,黑色門心,漆著金字,左邊是「上帝言好事」,右邊是「耶穌保平安」。左邊門框上一面小牌寫著「救世軍龍」。
龍樹古恰巧在家,把老張讓到上屋去。老張把選舉的事一一說明,龍樹古沒說什麼,作為默認。
談罷選舉,老張提起龍樹古的欠債,龍軍官只是敷衍,滿口說快還,可是沒有一定日期。老張雖著急,可是龍樹古不卑不亢的支應,使老張無可發作。
院中忽然一陣輕碎的皮鞋響,龍鳳——龍軍官的女兒——隨著幾個女友進來,看老張在上屋裡,她們都到東屋裡去說笑。
「姑娘還上學?」老張直把她們用眼睛——那雙小豬眼——送到東屋去,然後這樣問。
「現在已畢業,在教會幫我作些事。」
「好!姑娘也能掙錢,算你姓龍的能幹!」
「那全憑上帝的保佑!」
「我要是有這麼好的一個女兒,我老張下半世可以衣食無憂。可惜我沒有那個福分。」老張很凄慘的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不難明白!現在作官的人們,那個不想娶女學生,憑姑娘這些本事,這個模樣,何愁不嫁個闊人;你後半世還用愁吃穿嗎!」
「我們信教的還不能賣女兒求自己的富貴!」龍樹古板著面孔,代表著上帝的尊嚴。
「老龍!不能只往一面想啊!論宗教,我不比你懂得少,你現時的光景比前三四年強得多,為什麼?上帝的恩典!為什麼你有這麼好的女兒?上帝的恩典!上帝給你的,你就有支配的權力。上帝給你錢,你可以隨意花去,為什麼不可以把上帝給的女兒,隨意給個人家,你自己享些福?信佛,信耶穌,全是一理,不過求些現世福報。我說的宗教的道理,你想是不是?」
龍樹古沒回答,老張靜靜的看老龍的臉。
「你的債總還不清,並不是不能還,是不願意還!」老張又刺了老龍一槍。
「怎麼?」
「你看,有這麼好的姑娘,你給她說個婆家,至少得一千元彩禮,債還還不清?把債還清,再由姑娘的力量給你運動個一官半職的,這不是一條活路?再說,收彩禮是公認的事,並不是把女兒賣了。你願意守著餅挨餓,我就沒有辦法了!」龍樹古還沒說話。
老張立起來背著手在屋內走來走去,有時走近門窗向龍姑娘屋裡望一望。
「你也得替我想想,大塊銀餅子放禿尾巴鷹,誰受的了?你想想,咱們改日再見。你願意照著我的主意辦,我是分文不取,願意幫忙!」
老張說完,推開屋門往外走,又往東屋望了望。
龍樹古只說了一句「再見」!並沒把老張送出去。老張走遠了,自己噗哧的一笑,對自己說:「又有八成,好!」他高興異常,於是又跑到東城去看南飛生,以便暗中看看南飛生對於自治會的選舉有什麼動作。見了南飛生,南飛生對於會務一字沒說,老張也就沒問。
可幸的南飛生留老張吃晚飯,老張又吃了個「天雨粟,鬼夜哭」。吃完忙著告辭,手捧圓肚,一步三嘆的擠出安定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