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銜尾蛇的聯盟旗 終章

——「煌焰之都」Salamandra宮殿,地下牢。

朦朧的月光從窗口照進堅硬的石板地。

夜空似乎已經從白天的萬里無雲整個轉變為多雲的陰天。

佩絲特一個人寂寞地抬起頭透過小鐵窗仰望月亮。

「……算了,聽說『煌焰之都』里看不見星光。」

佩絲特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嘲笑著文明的光芒。如果把吊燈比喻為地上的星星,那麼這顆明星也是消去天上星光的黑暗。

——溫暖的氣候和夜晚的光輝吞噬了群星的光芒。

對於因為陽光變弱而死去的「他們」而言,這可以說是最大的諷刺。佩絲特基於直覺,感到自己並不喜歡這片北方大地。

「不過……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佩絲特抱著自己那還顯稚氣的膝蓋蹲下。她和仁都被關進了地下牢,算是暫時性的處置。雖然這只是形式上的動作因此大概幾天就能出去,不過再怎麼說這對待也未免太過分了。

然而真正的問題並不是這件事。

讓佩絲特從先前就抱頭苦惱的理由,是今後到底該怎麼對應琳等人。

「果然……似乎還是太早了。」

雖然受情勢影響一時衝動就發表了宣戰布告,可是琳和殿下的實力遠超過目前的自己。現在的佩絲特甚至找不出任何一絲勝算。

一旦在遊戲中或戰場上相見,自己就會在完全束手無策的狀態下失去性命吧。

萬一沒能回應八〇〇〇萬怨恨就先行消滅,她將暴露於永遠的譴責之中。

(…………)

佩絲特並不是覺得那樣很可怕。

只是對她來說,有一個無論如何都必須在箱庭達成的使命。

關於琳之前對她說的那番話……很不可思議的是,有人說過和那些完全相同的狂言。那個人正是把佩絲特召喚到箱庭的魔王——率領「幻想魔導書群」的男子。他曾經擺出彷佛想測試身為八〇〇〇萬死者靈群的他們的態度,這樣說過:

——束縛黑死病之死的宿命極為強固。

他曾經前往許多平行世界旅行,在所有的世界裡都確認了同樣的現象。

也因此這個現象並不屬於自然災害之類的機率論宿命。

而是獲得了星辰理想狀態的支持,隱含著更強固絕對性的命運吧——

「……這也當然,畢竟流行大爆發的理由和太陽周期有關嘛,並不是靠人力就能造成什麼影響的命運。」

佩絲特仔細體認著自己今後的目標究竟有多麼巨大,更用力抱緊膝蓋。

——然而即使如此,那個男子仍舊宣稱命運有可能改變。

那個男子說過這個箱庭世界是「遍及於所有可能性的空間」。

還說如果在箱庭,說不定就能成功向太陽復仇,並解開羈束了黑死病大流行的桎梏。

「你就試著以八〇〇〇萬的怨恨和指責,來改變星星的宿命吧!」語畢,那個男子就狂笑著把他們召喚至箱庭。

「……算了,在那之後他好像被哪個人殺了。也因此我才會保持被封在彩繪玻璃里的狀態,好幾百年都在倉庫里積著灰塵。」

「唉~」佩絲特難得地嘆了口氣。而且障礙不是只有這樣。

就算找到方法,也一定會出現妨礙佩絲特的勢力。

黑死病的編年史也成為眾多國家和各式宗教的基礎,據說像魔女狩獵那樣受到檢查後才被殺害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數。

如此強大而且對眾多信仰造成背後影響的「歷史轉換期」並不常存在。如果佩絲特真的找到拔除關鍵的法,將會和所有相關神明與英靈們為敵,或許連一部分的魔王也會表露出敵意,

「我想改變黑死病的命運……不過,就算拿這種事情和仁或飛鳥商量……他們也不可能贊同我。」

「沒那回事喔。」

佩絲特真的差點發出很丟臉的凄厲慘叫,不過她還是拚命努力又硬吞了下去。

那是仁的聲音,看樣子他被丟進了隔壁的牢房裡。

為了排遣孤獨而一直在自言自語的佩絲特心中猛然湧上感到很不好意思的情緒,她漲紅著臉怒吼:

「真……真不敢相信……!既然有聽到我在說話,那就應該要早一點出聲才合乎禮儀吧……!」

「對……對不起,我真的從途中開始就一直想要開口,但是卻不知道該講什麼。」

「……哼。那,你從哪裡開始偷聽我講話?」

「呃……從『煌焰之都』里看不見星光那裡。」

「這不是從一開始就全部聽到了嗎!」

佩絲特攤開毯子用力砸向牆壁。要是沒有這道牆,雙方應該會陷入更悲慘的情況吧。

因為佩絲特現在連耳根都紅透了。

「唉…………說不定我真的跟錯人了。」

「這……這種事情應該要在我聽不到的時候講吧?」

「你白痴嗎?我就是故意要讓你聽到。」

哼!佩絲特鬧彆扭似地重新抱膝坐下。以石板鋪地的牢房在晚上的氣溫會突然降低很多,是一個必須披著毯子把身體縮成一團否則難以度過的環境。

仁也一樣裹著毯子抱膝坐著,背對背地向佩絲特說道:

「話說回來,關於剛才的事情……我並不會反對喔。我想十六夜先生他們應該也是一樣吧。」

「……還真是謝謝你這麼親切。不過放心吧,我已經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想出辦法,不會給『No Name』帶來麻煩。」

佩絲特表現出拒絕的態度,若是平常的仁,應該會在這邊就支支吾吾起來並結束話題吧。

然而今天的他很難得地不願放棄。

「……我知道了,既然你那樣說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不過就當作是交換條件吧,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情嗎?」

「什麼?」

「佩絲特你是怎麼死的?」

——這瞬間,剛剛為止的氣氛產生了劇烈轉變。

即使隔著牆壁也可以感受到的憤怒和殺意全都針對著仁。

如果沒有這道石牆,說不定佩絲特真的已經把他殺了。佩絲特靜靜表現出這深沉又激烈的殺意,並壓低音調回問:

「……真讓人意外,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我放出的詛咒看起來那麼深刻執著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從先前開始就很沒精神,實在很不像平常的你,所以我想該不會是因為害怕牢房吧?」

「……嗚……!」

今天的仁真的是敏銳到讓人討厭的地步。

說什麼有沒有精神,他到底是以什麼基準來下判斷呢?又或者他其實只是在套話呢?佩絲特嘟起嘴嘆了口氣。

「如果真是那樣,我可以主動幫忙求情,至少讓你先出去。畢竟不知道何時會發生下次襲擊,『Salamandra』想來也需要戰力。所以私底下套好話然後讓你先出去應該沒有那麼困難——」

「不必了……那個……雖然我有點討厭牢房,但也沒那麼不忠心到可以把主人獨自丟在這麼寂寞的地方。」

佩絲特這樣說完,就在石板地上躺下。即使隔著毯子也可以感覺到的冰涼觸感讓她反射性地發抖。這石板的寒冷簡直會奪走所有體溫,十分足以讓人產生死亡的錯覺。

……雖然她本身已經旅行了一段幾乎快遺忘的長久歲月。

然而靈魂似乎依然記得迎接死亡時的寒冷。

兩人暫時都沒有交談,只恿識著彼此的存在。最後無法在冰冷牢房裡睡著的佩絲特就像是宣告投降般地突然開口說道:

「……仁。」

「什麼?」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你答對了……我得到黑死病之後,就被關進家裡的牢房,最後死在裡面。而且是由害怕傳染的父親親自動手。」

「————」

「急著想找出感染途徑而的父親把當時和我要好的農奴們全都殺光了。不管是男性、女性、老爺爺還是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們……哼哼,現在想起來真的很蠢呢,竟然不知道黑死病的感染途徑其實是跳蚤或血液。也因為這樣,那些追殺著農奴把他們處刑的人們,還有參加這行動的父親本身也全都受到感染,不消多久一族就全滅了。你不覺得真的很無可救藥嗎?」

佩絲特以比平常更冷酷的聲調嘻嘻笑了。然而她的發言處處都透露出難以抑制的憎惡、憤怒,以及悲傷。

即使她已經度過了死亡,對父親的怨恨依然沒有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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