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暗精靈的追憶 第五章 落單的夜晚

少年和暗精靈少女邂逅後,又過了幾天。

這時少年的身心都已經被對方摧折得慘不忍睹。

「咕……啊……」

他原本自信地認為,自己已經在與死亡比鄰而居的嚴酷訓練中熬出頭了。

事實上,和他一樣被帶到這個機構的孩子們,大多都已經喪失了他們年幼的寶貴性命。

他們的死亡並未換得絲毫的哀悼、同情、或者名譽;殞命的兒童被〈教導院〉的長者們稱作「沒有資格的人」,像是毀損的道具一樣,只落得被丟棄的悲慘下場。

少年是從那地獄活下來的倖存者。

他獲得了非凡的實力,能夠赤手空拳地擊敗一群訓練有素的暗殺者。

沒想到,經過和暗精靈相處的短短几天時間,他便深刻地體驗到——

那些技巧只不過是扮家家酒般的伎倆罷了。

「……神人,你還好吧?」

暗精靈少女露出擔心的表情.察看倒卧在地的神人反應。

「……不要……碰我……」

「呃……對不起。」

少女有點受傷地伸手拉起神人。

「設法讓你變得更強是我被賦予的使命,所以……你不要生我的氣喔。」

「……生氣?」

少年瞪著少女說:

「你是想侮辱我嗎——我沒有感情這種東西,我只是個殺戮道具而已。」

少年苦撐著遍體鱗傷的身體站起來。

但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正翻湧著一股衝動,那是和他剛剛說的話兜不上邊的衝動。

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某種更特別的——感情。

所以,為了讓自己成為完美的殺人道具——

他必須把少女的存在抹滅掉才行……他不得不這麼做。

「把你殺掉是我被賦予的命令,而我——也只是在執行命令而已。」

「——是呀,你說得很對。儘管試著殺了我吧,神人。」

神人和米拉離開洞窟後,在夜幕低垂的森林中前進。

周遭早已漆黑一片,好在有精靈礦石照明,否則一定會舉步維艱。

一些夜行性的精靈開始出來活動,耳邊還能聽到魔獸遠吠的咆哮聲。

「神人。」

「……咦?」

察覺到衣袖被拉扯的感覺,神人轉頭回應。

「夜深了,再繼續以強行軍的方式前進會有危險。」

她說得沒錯,夜晚的確是魔獸和恐怖的魔精靈頻繁出沒的時段。

故意冒著風險在森林裡走動是不智之舉。

「不用擔心,我已經對夜晚的劍舞駕輕就熟了。」

神人出書想安撫米拉。

事實上,在〈教導院〉時期他的確受過訓練,知道如何在可見度為零的空間戰鬥;那也是職業暗殺者的基本戰鬥技能之一。

「夜晚的劍舞……」

此言一出,米拉忽然用冷冷的眼神睥睨自己。

「喂喂!我說的可不是像『夜晚的閨房運動』那種語帶雙關的話喔!」

「我沒有說喔。」

米拉傻眼地嘀咕道。

「再稍微前進一點好了,我們總不能在這種草木叢生的地方紮營吧?」

「了解。」

米拉點點頭答應。

「你會害怕嗎……如果怕的話,可以牽我的手沒關係。」

「在黑暗的森林裡勾引女孩和自己牽手……很典型的誘拐手法。」

「你這傢伙喔……」

就在神人半眯著眼低吟時,突然間——

「快趴下!」

頸邊驀地掠過一股不安的感覺,他連忙攬住米拉、雙雙卧倒在草叢裡。

「……神人,怎麼了?」

「安靜。」

神人在米拉的耳畔低聲私語。

這時,一團發出藍白色光芒的火球從兩人上方飛竄出來。

它恐怕是某個隊伍放出來偵查迪慶的精靈吧……要是被它撞見可就麻煩了。

精靈在周圍盤旋飛行了半響,最後才消失在森林另一端。

「呼……」

神人伸手拭去額上的冷汗。

雖然不用費三兩下功夫就能驅散那種偵察用的精靈;但若是這麼做,無疑是在把我方的落腳處告訴和精靈共享視覺的精靈使。

此刻神人不僅有從斷崖上墜落造成的傷,身體也疲憊不堪。

說實話,現在他只想避開任何會造成衝突的可能性。

「神人——」

「唔嗯?」

「你差不多該放手了。」

「……哇……抱、抱歉!?」

神人好像就這麼不偏不倚地把手摸在人家的胸部上。

他驚魂未定地站起身來……手裡遺留著一點軟綿綿的觸感。

「事態緊急,無可厚非。」

米拉起身拍落裙擺上的塵土,似乎並不介意的樣子。

就算她還只有十三歲,也應該具備了男女相處時會產生的羞恥心才對吧?

兩人加強戒備,重新往森林另一邊出發。

「對了,我問你喔——」

神人一邊行走在因雨而泥濘不堪的小徑上,一邊詢問:

「和米拉締結契約的,到底是何種類型的精靈啊?」

聖屬性的精靈——聽起來都很像,實際上根據類別卻可能相差十萬八千里。這類精靈的綜合傾向,大多和菲雅娜使喚的騎士精靈〈格奧基烏斯〉一樣,是屬於擅長防禦的精靈;不過這也是粗略的大致傾向而已。

掌握精靈的類型後,便能大幅調整運用它的方式。

但是,米拉卻靜靜地搖頭拒絕道:

「由於我的精靈屬於國家機密情報,所以就算我們是同盟關係,也恕難奉告。」

「這樣啊……」

無可奈何的神人,只好另闢一個新話題:

「那麼——你有想要透過〈精靈劍舞祭〉實現的〈願望〉嗎?」

照常理說,這實在是個蠢問題。

怎麼可能會有精靈使不懷著任何〈願望〉就投身〈精靈劍舞祭〉賽事呢?

但是,眼前的少女——米拉·帕謝……

從她身上幾乎感覺不到想要成就〈願望〉的冀望,這點有些不尋常。

所以神人才會對此問題感到好奇。怎知——

「——沒有。」

米拉簡潔地答覆。

「沒有?沒有〈願望〉的人,又何必——」

何必不擇手段地懇求他國與自已締結同盟?何必賭上性命想倖存到比賽最後呢——?

「我是以道具的身分被生於人世的存在。對我面百,只要成功地達成道具的使命即可。」

「……道具?」

神人訝異地皺起眉頭。

如果重新修飾,把它說成騎士的忠誠心或許會比較好聽——但米拉的狀況,似乎不一樣。

她給人的印象,像是她活著只是為了成功完成任務一樣——如果情況屬實,那麼「道具」

這個詞便不是譬喻的修辭,而是照實敘述的真實狀況羅。

〈這傢伙……〉

神人知道,有一位幼小的少年和眼前的少女很相似。

那是一位失去了所有希望,到最後連絕望的滋味也都遺忘的少年。

一位被強迫抹煞掉身為人類的一切特質,只被當作道具養育長大的少年。

〈我懂了……這傢伙很像我,很像〈教導院〉的孤兒——從前的那個我。〉

自己之所以會覺得她讓人放心不下,應該也是因為相同的理由吧。

「……」

「……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米拉睜著左右異色的雙眼,冷淡地凝視神人。

那雙眼睛,彷佛拋棄了所有感情;她的眼神,簡直和遇見蕾斯提亞之前的神人如出一轍。

「不……沒事。我們繼續趕路吧……」

神人靜靜地搖搖頭,邁步繼續往泥濘不堪的小徑上走去。

「哈啊……嗚……神、神人……神人呢……」

克蕾兒被攙扶到帳篷里的床鋪上橫躺著。

她全身不斷冒出涔涔的汗水,非常難受地呼喚神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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