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四章 水邊的獵人

「振作點,千草!?」

櫻花先生的喊叫一次又一次回蕩。

在第25層的一隅,以水晶組成的一間窟室。

受到青苔巨人的強襲,我們為了避免與其他怪獸交戰,從通道移動到這間窟室。我們迅速弄傷壁面並派人看守出入口,同時著手為千草小姐與盧維斯先生做治療。

「【陽光啊,願你擊退毀滅】──【索爾之光】。」

我們讓千草小姐他們躺在地板上,治療師卡珊德拉小姐發動了「魔法」。

橫舉的法杖發出宛如太陽光的清輝,溫暖光芒擁抱著傷患。稀有的治療魔法雖讓染血傷口全數癒合……但折磨兩人的「藤蔓」並未消失。

豈止如此,藤蔓受到治癒魔法光的照射,還進一步成長──活性化,使葉片部分更加繁茂。

「嗚、嗚咕唔……!」

「不、不行,無法除去『藤蔓』……!我的力量治不好這個!」

面對又是冒汗又是呻吟的千草小姐,卡珊德拉小姐慘叫出聲。

我們已經把靈藥(potion)、解毒藥之類道具全試過了。然而全都沒有用,無法除去從傷口長出的「藤蔓」。若想硬是扯斷「藤蔓」,千草小姐他們會痛苦地叫出聲,用劍割斷也只會重新長出來。

盡了一切手段,卡珊德拉小姐顫聲說:

「恐怕是侵入體內的『種子』生了根,以千草小姐他們的體力為養分……使用靈藥或回覆魔法,只會收到反效果……」

「你是說治不好嗎!?」

「正確來說,是體力一恢複就會立刻被吸走……對吧。」

櫻花先生激動地探身向前,達芙妮小姐表情凝重地低聲說。

傷口的話已經癒合了。但最重要的體力每分每秒都被奪走,別說不可能繼續戰鬥,最糟的情況下連性命都……

背對大家朝向出入口,運用【八咫黑烏(技能)】當看守的命小姐也難掩擔憂,頻頻偷看千草小姐。

「這不是治不治得好的問題了,等於是被怪物(怪獸)寄生。」

「正可說是……『寄生樹』?」

「遭到怪物(怪獸)寄生」。「寄生樹」。

聽到韋爾夫與莉莉的形容,櫻花先生他們的臉色變得慘白。

「千草……!」

隨侍在旁的春姬小姐噙著淚,握住兒時玩伴的手。

其間,我默默聽大家說話,然後看看千草小姐旁邊的盧維斯先生。

他跟千草小姐一樣滿臉汗水。右臂雖然受過治療,用布綁起,但上臂以下失去的部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他的手臂被怪獸捏爛,非但原形盡失,而且已開始腐爛,接不回去。

「嗚,咕啊……!」

盧維斯先生即使失去意識,仍受到名為痛苦的噩夢侵擾,緊緊閉起的眼瞼歪扭著。

這個人失去一隻手臂,可說冒險者人生的大門已經關上了一半。他將面臨失業,或是必須背負起沉重的枷鎖。

坦白講,我跟盧維斯先生沒講過幾次話。我連他是怎樣的一位精靈,為何鑽進地下城都不知道。即使如此……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陷入無可挽回的事態,這種光景比想像中更具有衝擊性。

在讓人功成名就的同時,也隨時出現犧牲者,這就是地下城的現實,迷宮的黑暗面。

被迫認識到這項事實,我感到一股寒意。假如剛來到歐拉麗的我面臨這種事態,搞不好會臉色發青,渾身顫抖,只能呆站原地。

(但是,現在……)

面對變成獨臂的同行,我靜靜握起拳頭。

我抬起頭來,在我身旁,卡珊德拉小姐雙臂無力下垂,悲不可抑。

「我從沒看過這種癥狀……!用我的力量,治不好千草小姐他們……!」

目睹既非「異常狀態」亦非「詛咒(curse)」的「未知」癥狀,她可能對身為治療師卻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絕望,給人乖巧印象的三角眼泛著淚光。

面對這樣的她,我說:

「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千草小姐他們?」

我硬是出聲插嘴。

用足以斬斷小隊中瀰漫的焦躁氣氛、令人驚訝的強硬語氣。

「咦……?」

「就算是直覺也好,我想請教卡珊德拉小姐做為治療師的意見。」

我將視線降到跟雙膝跪地的卡珊德拉小姐同高,用右手包住她的左手。

為了給她增添勇氣,我握著她的手,對著眼角含淚愣怔的她,慢慢說道:

「還沒有任何人喪命。」

「!」

「我們有同伴(大家)在,只要同伴(大家)一起想辦法,一定救得了。」

眼前的雙眸睜大開來。

我用毅然決然的眼光直勾勾望著卡珊德拉小姐,她的臉頰忽然紅了起來。

我放開手後,她先是變得有些手足無措,然後就像按住心臟般將左手擁進懷裡。我感覺到莉莉他們欲言又止地看著我,但現在只好請他們忍忍……這時,卡珊德拉小姐視線左右飄忽,同時怯怯地回答:

「要、要不就是火速趕回地表,找比我更優秀的治療師……最好是【迪安凱特眷族】的【戰場聖女(Dea Saint)】診治……」

「是。」

「或者是……如果能打倒種下這種『種子』的『本體』……」

聽到卡珊德拉小姐缺乏自信,但將自己的看法清楚地告訴我,我點了點頭。

而且面帶笑容,以表示感謝。

「還有其他人有別的看法嗎?有的話,請告訴我。」

「貝爾大人……」

「貝爾,你……」

「我很笨,頂多只會戰鬥,現在幫不上任何忙,所以……希望大家能幫助我,為了救千草小姐他們。」

我轉頭環顧大家的臉,莉莉與韋爾夫看我這樣,都顯得很驚訝。

無法用道具或「魔法」做回覆。這在地下城探索上是致命危機。只要是冒險者,都很清楚這種狀況的可怕。面臨身處迷宮內,回覆手段卻遭到封印的「未知」狀況,此時所有人無不狼狽。

我試著想驅散小隊的這種動搖情緒。

就算只有形式也好,只是故作鎮靜也好。

我要擺出隊長的架勢。這一定就是我現在的「職責」。

突破困境的策略,就如同我對卡珊德拉小姐說的,呃,雖然很不負責任……但我有同伴。

我要盡我所能,辦不到的事別不好意思,找人幫忙就對了。這樣做並不丟臉。因為同伴(小隊)就是這樣的存在。

看我一邊訴說自己的不成熟,一邊向同伴尋求幫助,莉莉他們彷佛感慨良深──又或是感到喜悅,破顏而笑。

「交給莉莉我們吧,貝爾大人。貝爾大人不足的地方,有莉莉我們幫忙。」

「貝爾他們說的對,談點有建設性的事吧。大家集思廣益,總能撐過難關的啦。」

「是啊,時間也有限。」

莉莉、韋爾夫與櫻花先生異口同聲地說,達芙妮小姐她們也點點頭。

「……真是,我完全被晾在一旁了不是?」

阿伊莎小姐先是半張著嘴,接著露出好像出場機會被搶走的表情。不過,她臉上隨即浮現滿意的微笑,用手肘輕輕頂了頂我的背,說:「嘴巴變得挺會講的嘛,你真的成長很多呢。」我差點往前摔倒,一面苦笑,一面將意識悄悄轉向自己的內心。

神仙他們好幾次都說我「成長」了,我的這種變化,必定是起因自「覺悟」。

要變強的「覺悟」。

願為偽善者的「覺悟」。

或者是如同眼前的盧維斯先生一樣,不惜失去手腳的「覺悟」。

以往的我,可能就是缺乏這種能稱為「覺悟」的部分。我不認為我與祖父約定到地下城尋求邂逅很庸俗,只是,我之前只懂得嚮往英雄譚的表面榮耀,想成為那種光榮事迹中的人物。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英雄也好,任何人也好,都可能在一瞬間後墜落黑暗深淵。有時也會失去信賴或名聲,而陷入絕望。

現在也是,一定有很多人嘗過挫折的滋味。就像卡珊德拉小姐這樣的治療師,或是保護同伴的戰士,或是為某人歌唱的魔導士。

誓言會一再受挫,我想,一定沒有誓言是不會受挫的。

但是有一些不肯放棄的人,會一再讓誓言重生。

那些不肯放棄的人──做好「覺悟」邊擦眼淚邊前進的那些人,一定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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