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感覺到的是無窮無盡的身體倦怠。
被有如泥淖的倦怠感吞沒,我在轉醒的境界線上來來回回。就在沒有自覺地與令人喘不過氣的假寐搏鬥時,不久,意識緩緩浮上表面。
模糊的視野漸漸開闊。
頭腦短時間內一片空蕩,我眨了兩、三下眼睛,外界事物這才有了清晰形象。
布制的天花板……大概是在帳篷裡面吧。
我判斷自己是躺著的,暫且望著高高的天花板好一會兒。
思緒漸漸變得清楚,也開始有多餘精神能夠確認周遭環境時——我睜大了眼睛。
「莉莉,韋爾夫!」
從中層開始的逃亡過程,出現的樓層主,第18層。我全部想起來了。
目前的狀況,尤其是兩個同伴怎麼樣了?我急著想確認這件事。
就在我正要跳起來的瞬間,劇烈的疼痛侵襲了身體。
「——!」
撐起來的上半身馬上又彎成兩截。
喉嚨迸出不成聲的慘叫。不,發出慘叫的應該是我的全身。
從起點第13層到這裡,被嚴重摧殘得不成人形的身體不是比喻,真的已經是體無完膚。過度濫用身心力量的副作用到了這個時候才纏住了整個身軀。
我痛得扭動起來,動作看起來像是個瘋子。
「你還好嗎?」
——我再度睜大眼睛。
近在身旁傳來的美妙嗓音,使我先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發瘋而產生幻聽,接著霍然抬起頭來。
開闊的視野裡面有著像是帳篷內的白布牆壁,以及端莊地坐在我旁邊的金髮金眼冒險者。
「咦,啊,咦咦……?」
「……你沒事吧?」
看到我張著嘴發出怪聲,她眉毛微微下垂,語氣更不安地對我這麼說道。
艾、艾絲小姐!艾絲·華倫斯坦小姐……!
不是幻覺!是本尊!
我在心中大聲嚷嚷著,正在心想她怎麼會坐在我身邊,這個時候昏死過去前最後的記憶在腦中復甦。
模糊不清的眼睛裡看見的是散發光輝的美麗金髮。
我將呼吸吞進了喉嚨深處。那個時候,我求救的對象……是艾絲小姐?
我,竟然抓住了這個人的腳……!體內捲起的火勢把我燒得慘叫連連,並以震顫的聲音問說:
「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遠征』完要回去……停在第18層這裡……」
目前艾絲小姐隸屬的【洛基眷族】似乎開拓過深層區域的未抵達樓層,正要踏上歸途。現在他們正在第18層這個安全樓層紮營,也就是休息。
約兩個禮拜前【洛基眷族】出發前來「遠征」……我想起莉莉說過的話,也許正好碰上他們從「深層」回來的時機吧。
在艾絲小姐每次說話的模樣都讓我心跳加速的同時,我心裏面這樣想著。
「!我的同伴呢——!」
我猛然回過神來,肩膀一震,想起莉莉他們。
——我的同伴平安無事嗎,正想這麼問而探出身子時……
撐在地面的手肘一下子彎曲。
我睜大了眼睛向前撲倒。遍體鱗傷的身體完全跟不上突然的動作,與意識無關,我失去了平衡。
我向前傾倒,正要摔個倒栽蔥時。
坐在地上的艾絲小姐挺起身子伸出雙手。
碰。
「……」
「……」
艾絲小姐雙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的臉撞在艾絲小姐的胸前。
冰涼的金屬觸感包裹著我的鼻子附近。
保護艾絲小姐胸口的輕裝接住了我的臉。
幸、幸好有護胸——喂,不是這樣吧!
「真是很抱歉!?」
我用超越了被大巨人(歌利亞)打飛的速度飛向後方。
我整張臉燒得紅通通的,緊急逃離艾絲小姐的胸部。我不理會凄厲慘叫的身體,全力往後仰。
當然,我整個人翻了過去。我的後腦勺最先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全身還流竄過一陣疼痛,像是在罵我是個大白痴,我兩手按住腹肌——偏偏在艾絲小姐的面前——痛得動彈不得。
正當我因為羞恥、疼痛而扭動時……有個東西輕輕碰到我的頭髮。
「啊……韋爾夫。」
在我倒地的位置前方,韋爾夫讓人蓋著毛毯躺在那裡。我忍著身體疼痛再度起身,環顧四周,在更遠一點的位置看到了莉莉。
看到兩人閉著眼睛發出安穩的呼吸,我肩膀頓時放鬆了力道,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他們倆,都沒事……里維莉雅他們,有幫他們治療。」
看看他們,包括韋爾夫那隻左腳的傷勢在內,莉莉他們受的傷似乎都治好了。輕傷部分好像只做了簡單治療,包著繃帶。
「這個人的傷勢很嚴重……不過你的傷勢,也很危急喔……」
被艾絲小姐這樣說,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頭上也包了繃帶。她輕輕撥開我的瀏海,用纖纖的玉指摸了我的額頭。
憐憫的手指動作還有額頭有點痒痒的觸感讓我轉眼間滿臉通紅。
最後她在我眼前偏了偏頭,好像在問「沒事吧?」,給了我最後一擊。
我全身紅透了。
「謝、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真的……」
任由她摸著頭的我,總算退開了身體,向她道謝。
艾絲小姐收回了手說「不會。」對著我搖搖頭。我覺得她好像在對我說「沒關係」,並毫無理由地開心起來。
後來,我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與金色眼眸互相注視了一會兒。
艾絲小姐慢慢抬起頭來,看著帳篷的出入口。
「可以動嗎?」
「啊……可、可以!」
「芬恩……我們的團長,叫我聯絡他。你要跟著來嗎?」
見我連忙點頭,接著艾絲小姐站起身來。
我趕緊跟著站起來。她伸手要拉我,但我不想再讓她看到我丟臉的模樣,拿出男子漢的志氣婉拒了。害得她看起來好失望。嗚啊啊啊……!
這次我小心注意著別再讓人家扶我,好好地站穩。雖然身體開始隱隱作痛,但忍忍吧。追在走出出口的艾絲小姐身後,我也來到帳篷外面。
「嘩……!」
視野中擴展開來的是大規模的野營風景。
在疏落生長著翠綠樹木讓人聯想到開闊森林一隅的場所設置了好幾個帳棚。中間圍繞出一個空曠的空間。在一棵樹下堆滿了搬運物資用的貨物箱。
矮人、獸人、精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女性團員好像比較多,其中亞人們散布各處,神情認真或輕鬆地交談。獸人二人組坐在覆蓋著青草的地面上,男女矮人與人類有的靠著樹榦雙臂抱胸,有的則是比手劃腳地談笑……儘管他們身上的武器、防具都有傷痕,看得出磨損的傾向,不過就像顯示了裝備者們的實力,強而有力,鋒利且帶有光澤。
歐拉麗之中被譽為最強【眷族】的小隊……面對實力高過我的冒險者們,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頓時僵硬起來。他們還不到吵鬧的嘈雜聲環繞著我。
【洛基眷族】的團員們開始意識到我們的存在。
他們看看艾絲小姐,又馬上看看我。那些視線大多數並不友善。想想一般派系之間的關係,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該怎麼說呢,總覺得裡面混雜了明確的殺意。艾絲小姐也是一臉不解。
該不會是因為這個人——親切勤快地——照顧我的關係吧。就在我一邊冒汗一邊思索時,艾絲小姐向前走去。我趕緊跟上,以免走散。
暴露在如坐針氈的好奇視線下走了一會兒。我仰望昏暗的頭頂上,覺得這裡真的很像森林。枝椏與大量綠葉形成了圓頂。
從樹葉細縫之間灑落著陽光。
照亮臉頰的光線的確溫暖。不只如此,從無數樹葉的深處還能看見些微藍色。
照理來說,這裡應該是日光照射不到的地下迷宮(地下城)才對啊——我仰望著被樹葉遮住的頭頂上方,同時感到困惑不已。
在那樹木的屋頂上方難道有天空?有太陽嗎?
「怎麼了?」
「啊,沒有,那個……」
我動搖的模樣似乎被艾絲小姐察覺了,她轉過頭來看我。
產生混亂的我猶豫一下後,無法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