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3 直到最後,由比濱結衣都會繼續守望。

離開辦公室後,我拖著仍然沉重的雙腳,慢吞吞地走路。漫長的一天導致我身心俱疲。

走出校舍時,天色已暗,夜晚的涼意滲入體內。

迎面吹來的風害我抖了一下,穿上一直抱著的外套。疲憊感慢慢纏上身體,連要特地抬起手臂圍好圍巾都嫌累。以時尚風格來說,就是曾經的貴乃花親方【注9:日本相撲界的前橫綱,會將圍巾直接掛在脖子上,不圍起來】風。

我下意識地準備走向停車場時,猛然驚覺──對喔,今天早上下雨,所以我是搭電車來的。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無力地走向校門。

途中看見一色伊呂波啪噠啪噠跑著,裙襬在空中飄揚。

她好像也看見我。我還沒出聲叫喚,她就小跑步過來,然後用套著連指手套的拳頭,賞了我的側腹軟綿綿的一拳。

「好痛……」

由於手套毛茸茸的,打起來並不痛,但看到一色悶悶不樂,我還是禮貌性哀喊了一聲。不過,她不可能因為這樣就心情好轉,而是冷冷地看著我。

「你是笨蛋嗎?為什麼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呃等一下不是的。又不是只有我的錯你看雪之下也那樣……」

我試圖辯解,一色卻完全聽不進去,別過頭直接走掉。我慢了一步才跟上去。

「聽我講完好嗎?你想想,她頑固得要死又超級霹靂難搞對吧。」

「噢,感謝你的自我介紹。」

「不客氣……不對,不是在說我。雖然我也是。」

我邊說邊加快腳步追上一色,但卻完全無法縮短距離。

「你怎麼走這麼快?是在甩掉賣愛心筆的傢伙?」

「啊,不用了謝謝。」

一色看都不看我一眼,冷淡地低聲回答。

嗯──超級冷漠。喊著「香草──!香草!高收入!」【注10:徵才情報網「香草」的宣傳歌】她大概也不會跟來。因此,我決定自己跟著她走。

記得一色也要去前面的車站。儘管她要搭的車跟我不同,我們終究要去同一個車站。

我就這樣踩著她的影子,走了一段時間。

這段期間,我們都沒有開口,只聽見踩在落葉上的聲音、從旁邊輕快駛過的腳踏車鈴聲、呼嘯而過的風聲。

不能怪一色不高興。我跟雪之下不僅談判破裂,還宣言要跟她對立。一色不曉得侍奉社的比賽,自然會覺得莫名其妙。走進學生會辦公室前,她都要我要好好乾了,我卻搞成這樣。真對不起她。

是不是該跟她道歉……在我思考之時,一色忽然停下腳步。公園旁的小路有兩台自動販賣機,在販賣機的燈光照射下,一色垂下肩膀的模樣看得很清楚。

她長嘆一口氣,接著轉過來。原本悶悶不樂的表情轉趨無奈。她默默指向自動販賣機。

這是要我請客的意思嗎……好吧,這樣就能讓她息怒的話,還挺划算的。不如說,這是願意讓我透過請客和好的暗號吧。你真是個好人……

我將零錢喀啷喀啷地投進販賣機,選擇飲料。一罐是暖~暖的MA咖啡,第二罐要買什麼呢……奶茶?不對,紅豆湯比較好吧……也有玉米湯這個選項。唉,都可以啦。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口氣按下所有按鈕就對了。嘿──

我將隨便買來的飲料遞給一色。右手是MA咖啡,左手是紅豆湯。一色看了,露出嫌惡的表情。

「為什麼是這兩種……」

她嘴上在抱怨,還是勉為其難選擇紅豆湯,大概是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拒絕。千葉縣民,意外地不喝MA咖啡……

一色背對自動販賣機蹲下,脫掉手套,拉開紅豆湯的拉環,喝了一口,然後「呼──」地吐出白煙。

「……那個,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站到一色的旁邊,也拉開拉環,小口喝著,等待她回答。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癟著嘴,喃喃說道:

「我在想,假如我沒有提到舞會,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像在鬧彆扭地說,乖巧的模樣既有趣又可愛,害我忍不住盯著看。一色拉起圍巾遮住嘴巴,口齒不清地問「幹麼啦……」。我苦笑著搖頭。

「……跟你沒關係。這樣反而剛好。」

「咦?」

一色抬頭看著我,歪過頭。可能是因為我的語氣比想像中更加柔和,不曉得是不是罐裝咖啡的溫度及甜度所致。我覺得莫名害羞,望向空中。

「如果不在某處做個了斷,就會一直拖下去。我們需要一個目的,不如說終點。就算換成別的事,也會演變成這個情況。」

「是這樣嗎……」

無力的聲音令我擔憂,所以我將視線移回她身上,一色抱住雙腿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可是,她沒必要煩惱。

我跟雪之下和由比濱,侍奉社三個人的關係,不知何時扭曲了。當然,一開始就是扭曲的吧。只是,隨著時間經過,應該逐漸修正,轉變成舒適的空間了。

導致這段關係崩壞的部分責任在我身上。明明不能允許不自然之處,還希望維持現狀,用不清不楚的話語修飾表面,試圖就這樣相處下去。

無論契機為何,如此不穩定的狀態恐怕終將瓦解。而這個契機碰巧正是舞會,或雪之下陽乃罷了。一色可以說是被波及。該道歉的是我。

「我才要說對不起,把事情搞得一團亂。」

聽見我這麼說,一色晃動身體,發出毫無興趣的懶洋洋聲音。

「啊……沒關係啦。」

「哦……」

我也懶洋洋應了一聲,對話暫時中斷。

咖啡在手中逐漸失去溫度。然而,我和一色都在發獃,沒有急著喝光。或許是因為忙碌的一天造成的疲勞湧現了。明天起,想必會更加忙碌。

本以為我跟工作、勞動之類的事無緣,不知不覺卻在積極干預舞會。起初明明是反對的,最後卻輸給一色的熱情。不曉得她的熱情是從哪湧出的。

「……講真的,為什麼你這麼堅持辦舞會?」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一色訝異地看過來,迅速跟我稍微拉開距離。

「沒有啦,因為我沒聽你說過詳細的理由。」

你的幹勁我倒是感受到了。反過來說,只有感受到幹勁。

雖然我們正是因為對一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會單憑她的幹勁就願意幫忙。

她來社辦找我們時,說自己想當舞會女王,但那不可能是認真的。一色會為了敷衍了事而唬人,會開低能的玩笑,有時也會太過輕浮隨便,不過她這個人莫名地機靈,絕對不會誤判事物的本質。所以,她對於舞會肯定也有相應的理由。

「嗯──」

一色豎起食指,抵著下巴,開始述說。

「這個嘛……果然是因為那個吧,平冢老師要離職。」

「……你早就知道了嗎?」

「嗯,對呀。我不是要負責致送別詞嗎?在跟老師們商量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

她講得輕描淡寫。這傢伙真厲害。知道了卻沒跟任何人說,不動聲色,偷偷制定舞會的計畫……

我佩服地點頭回應,一色靦腆一笑。

「然後我就想呀,不好好歡送她,好好跟她道別,八成會後悔吧。」

「你對平冢老師這麼……嗚。」

我反射性摀住嘴巴,忍住不要哭出來。喂喂喂,這傢伙果然是個好人。多麼美麗的師生愛……幾乎天天被平冢老師罵,每次都不把人家放在眼裡只想著怎麼打發掉她、態度超差的一色竟然……平冢老師,您的愛確實傳達給學生了……

我的感動並沒有持續太久,一色悄悄別開視線,嘀咕道:

「啊,呃,哎,沒到那個程度……好吧說不定有啦。」

「咦?啥?你說什麼?」

聽起來超像藉口你這樣不行喔。

不過,一色故意「咳咳」清喉嚨掩飾心情,露出可愛的笑容,用蘊含調侃意味的眼神抬頭看著我。

「但學長就是這種類型吧。你感覺就會說著『我什麼都沒做──』後悔到不行。」

「是啦……」

此時此刻,我正懷著這樣的後悔,導致這句話講得很有感情。一色聽了,滿意地點頭。

「我大概也是這種類型。」

這句話令我有點意外,歪過頭。接著,一色露出寂寞的微笑,視線移到遠方。

「別看我這樣,我不是沒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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