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4 直至今日,他從未碰觸那把鑰匙。

二月,青草尚未萌芽。

雖然偶爾感覺得到春天的氣息,氣溫還是經常驟降,只有月曆上的季節即將改變。在冬天枯盡的樹木,還得等一段時間才會冒出新芽吧。河邊的公園和林蔭道也是,眼前的景色冬意猶存。

此外,我上學騎的自行車道也因為寒冷的海風,冬天的氣息格外濃厚。

連日的假期以及小町的道謝,讓我有點鬆懈下來,但拍打在臉上的冰冷空氣使我清醒了些。三天的考試假結束,我深深體會到自己回歸日常生活。

身體似乎也還算適應。畢竟是騎了近兩年的路,即使放空思緒,來到該轉彎的轉角、該停下的紅綠燈時,都會自然而然地採取最適當的行動。

再經過一年,能否練成閉著眼睛都騎得到學校的境界?不對,正確地說是「只剩下一年」。也許在久遠的未來,我會在懷念之情驅使下,心血來潮回來晃晃。但是,我能稱這條路為「上學路」的時間,只剩下最後一年。

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身在何處,都有僅存在於當下的事物。連日復一日東升西落的太陽也一樣。若將日出分成初日之出或御來光【注】之類的區別,賦予特殊意義,就不再存在永續性。【注30:「初日之出」指元旦的日出,「御來光」為在高山看見的日出。】

這一點或許也可以套用在人與人的關係上。我跟小町的兄妹關係,本身是不變的事實。不過,意識到「我們不再是小時候的自己」,可能會使雙方的關係產生些許變化。

我們會變成稍微成熟一點的兄妹。畢竟,經過這十五年的相處,我和小町都很明白,這樣並不會讓我們產生什麼重大改變。

我跟小町是家人。大概這樣就行了。這點只能請她認命,一輩子陪伴我。一輩子陪著哥哥,在地獄裡生活。

──那麼,除此之外的人,可以陪我多久呢?

想著想著,我已經騎到學校的側門。

我緩緩減速,穿過行人和自行車之間,然後轉動把手,滑進空著的自行車位,按下煞車。車身發出嘎吱聲。

鎖好自行車後,我不經意地抬頭,發現空位比想像中還多。

走向校舍入口的路上,我不斷納悶「腳踏車停放處有那麼大嗎?」

連假結束後的首個上課日,路上的學生還有點興奮,一邊走一邊愉快地聊天,聲音也比平常還大。

多虧他們,我剛才的疑惑有了答案。

現在剛好是高三生準備大考的關鍵時期,可以在家自習。大部分的學生選擇不來學校,才使得腳踏車停放處那麼空,校舍一、二樓也頗為冷清。從大門口到樓梯途中經過的教室,每一間都空蕩蕩的。因此,其他人的聊天聲顯得更響亮。

沉寂、冰冷、寧靜的氣氛帶來不安,學生們的話才會特別多吧。

想到這裡便不禁覺得,他們的嘈雜聲有股寂寥感。

不過,爬上二年級教室位在的三樓,喧囂聲開始溫暖起來──不如說吵死了!我對你們怎麼度過這三天連假沒興趣,給我閉嘴!還有,別再拿手機互相分享照片!你們不是早就把那些照片傳上社群網站了?那你的朋友也都看過,然後反射性地點贊,下一秒就忘記。啊,所以現在才要秀給人家看?對不對!哎喲,不錯喔!準備得真周到!毫無破綻的兩段式架式【注31:出自《神劍闖江湖》中對劍術流派「飛天御劍流」拔刀術之形容】!

我努力地在擠滿走廊的Instagrammer之間穿梭時,背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我往右邊讓開半步,讓對方先過,對方卻拍了一下我的左肩。

「八幡!早安!」

我回過頭,看見光芒壓過IG上所有照片的尊容──在學校運動服外面穿著風衣的戶冢彩加。

「早、早早……早安……」

我好不容易擠出聲音,戶冢大概是見惡作劇成功,露出淘氣笑容,用調侃的語氣小聲問我「嚇到了嗎?」我只能停止呼吸頻頻點頭。討厭!你這個擅長捉弄人的戶冢同學【注32:惡搞自漫畫《擅長捉弄人的高木同學》】!

沒有啦,我確實嚇到了喔。這傢伙為何如此可愛?用過長的風衣袖口掩嘴微笑,女子力未免太高了吧?喂喂喂,別上傳什麼在代官山或中目黑賣的時髦連帽外套的照片啦,快來看看什麼才叫女子力,各位女生麻煩反省一下。總之,先在內心的IG瘋狂按贊!

在我十六連按【注】的期間,心跳恢複正常,呼吸也平息下來,有心力觀察戶冢了。【注33:惡搞自日本知名遊戲玩家高橋名人。手速極快,以一秒鐘可以連按十六下按鍵聞名。】

稍微偏長、光滑柔順、反射銀白光芒的柔軟髮絲有點凌亂,重新背好球拍的動作敏捷俐落,笑容燦爛清爽,氣色很好的臉頰泛著淡粉色。嗯,看來是晨練結束後急急忙忙趕過來的。

戶冢的身上散發爽身噴霧的柑橘清香。他大概覺得這樣才符合禮儀。既然如此,大口吸入這股芳香、儲存在胸口,讓紅血球送到身體各個角落,才符合紳士禮儀。我深吸一口氣,在吐氣時順便開啟話題。

「晨練辛苦了。你真厲害,天氣這麼冷耶。」

「嗯。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戶冢配合我的步調,笑容可掏地回答。比起謙虛,他的語氣含有更多自信。

「新生馬上就要進來,得努力表現給他們看。」

他在胸前握拳,幫自己打氣的模樣真是可愛、可靠、楚楚可憐、讓人會心一笑,其他所有包含正面意義的形容詞大概也都可以拿來用。結果,語文程度瞬間歸零的我只能用感動得泛淚的眼神凝視他。無須任何言語……然而,戶冢大概覺得我不說話,一直盯著自己看很奇怪,他疑惑地歪過頭,抬起視線看過來。

「你們要怎麼招新生?」

「啊?」

被問到意料外的問題,再加上不小心看得恍神,導致我發出錯愕的聲音。戶冢似乎覺得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比手畫腳地補充說明。

「侍奉社也算是社團嘛。沒有新生加入的話,你們要怎麼辦?」

雖然對侍奉社是否為社團這點存疑,我還是思考起戶冢的話。

「不曉得耶……我這個打雜的不會知道。再說,我連這個社團是怎麼創立的都不知道……當初是被綁架監禁然後威脅入社的。」

「啊哈哈,這樣啊……」

「所以,可能不會有新人加入吧。」

原本面露苦笑的戶冢聽到這裡,默默地垂下目光。

「是嗎……有點可惜。」

沒有新生加入,代表侍奉社不久後就會消失吧。我重新意識到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我踏出一步,走到戶冢前面,藉以藏起自己的表情,再刻意疲憊似的嘆一口氣。

「我也覺得很可惜……真想像個學長,對學弟說一次『累的人不是只有你,大家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或『連這裡都待不住的話,你到哪裡都待不下去』……」

「好、好討厭的學長……」

我感覺得到背後的戶冢露出些許苦笑。

「啊,我不是要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侍奉社是很棒的社團,希望它維持下去……」

戶冢追上來,與我並肩而行。他抬頭看過來的視線中,蘊含對我的擔憂。

「……哎,要看社長和顧問怎麼決定啰。我是打雜的,沒有決定權。」

所以,我講出百分之百的實話。

戶冢輕笑著說:

「這種講法好像上班族。」

他的語氣有點像在開玩笑。可是,這麼說或許是對的。

至今以來,我的立場都是這樣。工作以委託或諮詢的形式落到頭上,往往會伴隨問題課題難題,而我則在能力範圍內予以解決。這跟我本人的意志不太有關。因為這是工作──我習慣性地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因此,我的回應也參雜了幾分自虐。

「對吧?聽說出社會以後更辛苦。那也太可怕了吧?我死都不想出去工作。」

我們聊著聊著,來到教室後,彼此輕輕揮手,走向自己的座位。

托暖氣的福,教室比走廊溫暖一些:室內瀰漫著一股閑適的氣氛。相較於門邊得承受從門縫鑽入的寒風,靠窗的座位則享受得到電暖器,使這一區的學生大多懶洋洋的。坐在前排靠窗座位的川崎沙希甚至撐著臉閉起眼睛,看起來像在打瞌睡。

至於後排靠窗座位的那群人,還是老樣子精力十足。先前的做點心活動圓滿落幕,他們再次以戶部為中心天南地北地閑聊,聊得樂不可支。

那場活動是否也讓他們的關係產生了變化?三浦優美子捉摸不了正確的距離,但還是緩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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