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2 其實,雪之下陽乃並沒有醉。

我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宛如雙胞胎的兩座高塔。

雪之下住的地方,就位在其中一座的高樓層。

上次來的時候,是雪之下為校慶忙壞身體,跟學校請假的那一天。

當時她一個人待在家,我和由比濱前來探望。

之後,我就再也沒踏進這裡一步。

不過,由比濱應該早已來過無數次。大概是因為習慣了吧,穿過入口的自動門後,由比濱始終冷靜地站在雪之下旁邊。

相較之下,我則心神不寧地四處張望。到女孩子家裡真的會緊張耶……雖然才剛過入口而已!女孩子家真可怕,還沒進家門就有壓力。這裡根本是地下城最終頭目戰前的空間,在這種地方尋求邂逅顯然搞錯了什麼。

入口大廳鴉雀無聲,除了我們便無他人。若芭蕉在現場,八成會浸透進岩石里。這哪是芭蕉,根本是安傑洛吧?【注5:出自松尾芭蕉的徘句「山林幽靜 連蟬鳴都能浸透入石」。安傑洛為《JOJO的奇妙冒險》中的角色,最後被封印進岩石中,成為「安傑洛岩」。】

傳入耳中的,只有呼吸聲與困惑的吐息聲。通往電梯廳的自動門也靜靜地緊閉著。

透明度低的毛玻璃配合建築裝潢,用橘色三夾板增添色彩,無法看見玻璃的另一側。

我往門口看去,雪之下從皮包拿出鑰匙。

不過,她沒有把鑰匙插進對講機的鎖孔,而是留在手上叮噹作響。

雪之下獨自住在這裡,所以照理來說,根本沒有必要猶豫。可是,現在她的領域裡還有其他人在。

我不曉得雪之下為何一個人搬來這裡住。到目前為止,儘管有問清楚的機會,我從來沒有深究過。

即使是今後,我應該也不會勉強她說出原因。

並非因為缺乏興趣。我缺少的是其他事物。簡單地說,問題在於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抓不準適當的時機。

由於不曉得哪裡埋著地雷,從過去到現在,我一直對接觸他人隱私感到恐懼。

我親身體會過,一句無心之言可能會深深傷到別人。例如在打工面試時被問「你有女朋友嗎?」或許對方沒有惡意,一旦表達方式或時機不對,還是會受到重創。我又不小心聊起自身經驗了……好啦,這不重要。重點在於,接觸尚未公開的情報往往伴隨風險。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能詢問雪之下。如果是彼此都知道的事,就能藉此開啟話題。

「……那個人還在嗎?」

「……大概。」

不用特地講出名字也知道在指誰。那個人──雪之下陽乃確實說過,她要在這裡等雪之下。

雪之下露出有點無力的微笑回答,手中的鑰匙跟著晃了一下。看來她終於做好覺悟,把鑰匙插進對講機。

不過,在她轉動鑰匙前,自動門就無聲開啟。

「哎呀,是雪乃。」

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話音,輕快的腳步聲。

門後的人是雪之下陽乃。從電梯廳照進來的燈光,像聚光燈一樣照亮她。

「……姐姐。」

訝異與呆愣的兩人互相注視。我再次意識到,這對姐妹真的很像。不,長相本身相似這點我早就明白。即使撇除主觀意見和個人品味,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她們也是極其相似的美人姐妹,只是因為她們平常給我的印象截然不同,才讓我擅自將兩人歸為不同種類。

但這個瞬間,我把之前對她們的感想拋到腦後,純粹地覺得這兩個人很像。因訝異而微張的雙唇、連連眨眼的模樣,宛如一面鏡子。

然而,那面鏡子馬上就破碎。

「你回來啦~」

或許是因為樣子不同於以往,猛拍雪之下肩膀的陽乃,表情比平常更加柔和。

仔細一看,身上的衣服也毛茸茸、輕飄飄,並非平常的俐落風。那大概是居家服吧。外面還隨便披著一件外套,腳上穿著涼鞋,打扮休閑得像「我去對面的便利商店一趟」。

除此之外,陽乃的頭髮飽含水分,臉泛紅潮。大大的眼睛總是給人銳利的感覺,現在卻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雪之下也發現姐姐跟平常不太一樣,訝異地皺起眉頭。

「……你在喝酒?」

「嗯,喝了一點。」

陽乃捏起食指跟大拇指,表示自己喝得不多。但是看她笑的模樣,我覺得應該喝了不少。我、雪之下跟由比濱都忍不住冷冷看著她。

陽乃大概也覺得尷尬,清了一下喉嚨。

「那麼,你回來的意思是──」

「……嗯。我有話跟你說。」

雪之下直截地說出口,表情並不緊張僵硬。陽乃見狀,稍微吐出一口氣。

「這樣呀。」

她只是興緻缺缺地回了一句,望向先行上樓的電梯。

「……總之,要進來坐坐嗎?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呃,不用,我們馬上就回去。我們只是送她回來。」

「是、是的……而且,你不是要出門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我和由比濱都有點困惑。這麼私人的問題,實在不能貿然介入。只不過,陽乃毫不在意我們的反應,推著由比濱的背。

「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是想去便利商店。」

「那、那個……」

由比濱困擾地說,但陽乃一直在後面推,她也只能乖乖向前走。雪之下同樣不知所措,嘆著氣跟在陽乃及由比濱身後,走進電梯廳。

在等待期間,陽乃哼著歌,不停地按電梯按鈕。不不不,這樣按電梯也不會比較快來……根據機型不同,有些還會變成取消。

這個行為使她顯得比平時還要稚氣。先前一直以為陽乃的酒量很好,看到她這副模樣還滿意外的。

電梯好不容易回來,但狹小的空間又令人局促不安。除了一臉開心的陽乃,我們只是盯著不斷增加的樓層數字。隨著電梯上升,重力跟沉默一起沉甸甸地壓到肩上。

或許是在意這尷尬的氣氛,由比濱向陽乃搭話:

「你剛剛在家喝酒嗎?」

「嗯~~不是不是,在外面喝的,然後回來沖澡清醒一下……喝完酒不是會想吃甜食嗎?」

陽乃用視線詢問我「你說對不對?」

「呃,我怎麼知道……」

就算她講得一副理所當然,我們還沒成年,怎麼會知道……陽乃似乎也想到這點,歪過頭說:

「對喔。算了,等你們到那個年紀就會懂。」

「一副煩人大學生的樣子……」

「喔,很會頂嘴嘛。」

陽乃揪住我的耳朵。不久前在室外凍到發痛的耳朵受到新的刺激,不、不要啊!人家的耳朵很敏感!而且你呼出來的氣有股淡淡的酒味,洗髮精也香得要命,我真的快受不了了!電梯里為什麼會殘留這麼香的味道?

「不只想喝酒,還想找點東西吃。」

這句話的音量大概是別人是否聽見都無所謂。我還在煩惱該不該回答她,電梯便抵達雪之下住的樓層。

╳  ╳  ╳

雪之下轉動門把後,一行人陸續踏入玄關。

雪之下家的格局大概是3LDK。之前來的時候只待在客廳,但這棟屋子其實頗為寬敞,我還記得從走廊上能看見主卧室的房門。

不過我總覺得,這裡跟上次來的時候有點不一樣。

從玄關到走廊、到客廳,舉目所及皆整理得乾凈整齊,裝潢也沒改變。

只有雪之下發現這股異樣感的來源。

她看向沙發旁的邊桌,我跟著看過去。那裡擺著一個像炸義大利面的物品。由比濱的房間也有類似的東西。印象中,那好像是室內芳香劑。

仔細一看,像百力滋餅乾的木棒插在瓶子里,底下裝著大量類似藥水的液體。

炸義大利面把液體吸上來,散發出的香味,大概是剛才聞到的氣味來源吧。

淡淡的花香。甘甜華麗,又有種優雅的感覺。

但本來應該會讓人冷靜下來的香味,卻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當時沒有聞到的異物感竄入鼻間,房內的氣氛彰顯這裡還有其他人存在。雪之下陽乃的出現,留下些微的影響。

原來,這就是異樣感的真相嗎。

這股香氣實在不符合雪之下的形象,所以我才會在意。這瓶芳香劑大概是陽乃帶來的。我個人對雪之下的印象,比較偏帶有清潔感和清涼感的薄荷或肥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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