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⑦ 不論何時,葉山隼人總是迎合眾人期待

我闔上書本,倒進沙發。

靜謐的客廳內,椅墊內的彈簧發出細微聲響,窩在暖被桌打盹的小雪立刻豎起耳朵。

小町在補習班用功,雙親也還被關在公司,只有我跟小雪獨留冷清的家中。

仰躺在沙發上,眼睛被電燈照得快睜不開,我索性把臉轉向窗戶。屋外早已一片漆黑,寒風不時拍打著玻璃。

升學面談之後的幾天,葉山的選組問題仍然毫無進展。我又試著到處打聽好幾次,最後都無功而返。

唯有時間不斷流逝,當我察覺時,馬拉松大賽已經近在明天。明天過後,亦即這個月底,即為畢業發展調查表的繳交期限。

我爬起身體,鑽進暖被桌。桌上放著我早已寫好的調查表。

關於將來的志願,我的答案非常明確。

高三的文理組選擇當然是文組,一點也不用猶豫。之後打算報考的大學,我也以私立文科為主,填好跟自己實力相當的校名和系別。

我決定的方式相當簡單。因為我擅長的就是文科。至於理科嘛,只能用慘烈來形容,幾乎可以說是打一開始便直接放棄。

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我的性向正好如實反應在成績上,所以遇到升學問題時,幾乎沒有任何煩惱。

再說,我本來就沒有多少選擇,用消去法也能夠得出答案。

那麼,跟我恰恰相反,擁有過多選擇的人又要怎麼辦?

例如雪之下雪乃。

她是如何決定志願的?

事到如今,我才後悔從來沒問過她。若單純以資質論,最接近葉山隼人的,正是雪之下。

結果,我卻第一個排除她的選擇能做為參考的可能。現在才想起這件事,早已沒有任何意義。我有一種感覺:要是繼續深究為何變得如此,將遇到更殘忍的難題。

現在應該優先思考葉山的事情。

葉山隼人究竟是如何做出決定的?他擁有的選擇多到不勝枚舉,即便採用我的方式或消去法,也完全沒有能夠削去的負面要素。

我聽了越多人的意見,反而越無法理解。

葉山不僅文科理科都很拿手,還有機會透過體育推薦入學。擁有這麼優秀的條件,當然也可以選擇AO入學考試或推薦甄試。

如果他跟戶冢一樣,已經透露打算報考的科系,或許還有辦法逆推回去。然而,現在的我根本無法問到這個階段。又如果像材木座那樣容易理解,且不擅長打交道,也許還能另當別論。可惜葉山同樣不是這種人。

從成績跟平日表現推測,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既然如此,就得改變思考模式。

舉例來說,像是川崎面臨的家庭因素。從她選擇的方式,可以看出那個人是為家庭著想。再回到葉山身上,家庭因素只會讓他的選擇更多元,而不會變成阻凝。

那個人看似沒有煩惱,也沒有缺點。這是我跟戶部都認同的意見。借用海老名的話,即為「不顯露弱點,不傷害任何人,總是迎合眾人的期待」。

不管詢問誰的意見,不管周遭的人怎麼說,我在葉山身上只看得見無限可能。

樣樣事情都難不倒他——葉山隼人正是這樣的人。

溫柔、帥氣、活潑、笑容爽朗、文武雙全——他正是這麼完美。

每個人都對他抱持這樣的印象。從來沒有人不認為他是好人。

等一下——

果真是如此嗎?

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偏偏抱持不同的想法。

葉山隼人曾經明確地對我一個人這麼說道——

——我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

如果這句話為真,代表葉山隼人對自己的角色有所疑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成為大家讚不絕口的人物,並非一件好受的事。真的有人滿足了他們的期待,更是教人難受。明明知道那純粹是偽善、惡毒的虛偽、傲慢的自我滿足,卻繼續順應眾人的期待,著實讓我想吐。

不知道是哪個人,要我別再犧牲自己。那是什麼鬼話?說什麼為了滿足大家的期待、為了不傷害到任何人,才是真正的自我犧牲!

她說他從以前開始便是如此,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改變。

一路走來,他聽從父母的意見,聽從眾人的意見,沒有馬虎或敷衍。這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總是備受倚賴、肩負期待,未曾讓任何人失望過的人,究竟想走什麼樣的路?

唉,我完全無法相信。

換做是我,肯定早已喘不過氣,恨不得把身上的重擔通通丟掉,毀壞殆盡。明明跟對方非親非故,卻得承受他們的期待,我只覺得煩得要命。那些連名字跟長相都還記不起來,更甭提要好或喜歡的傢伙是否肯定自己,我壓根兒懶得搭理。不論他們稱讚我,還是有所期待,我一概不會接受。

然而,葉山隼人絕對不會這麼做。他為了不傷害任何人,為了回應大家的期待到最後一刻,而扮演現在的樣貌。

許多人理所當然地認為葉山應該對人友善、溫柔,或是陪自己嬉鬧,迫使他犧牲自己。這是相當傲慢的行為。但是很不幸地,葉山正好擁有回應這些廣大期待的能力。

另外又很不巧地,葉山也有說什麼都不肯讓步的地方。

他堅決不透露自己選擇的組別。

既然備受眾人期待,他為什麼不肯說出口?

我躺在沙發上,望著玻璃窗,窗上模糊映照著明亮的室內。雖然影像呈現半透明,我卻無法透視過去,視線只能停留在虛幻的鏡像。

黑暗的夜色下,映照在窗戶上的面容顯得灰暗。我爬起身,靠近窗戶,想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氣色不好。

看著看著,我想起一件過往。葉山詢問過,如果他提出跟別人相反的委託,我要怎麼辦?他還跟我說,別再用那種問題煩他。

當時,我選擇等真正遇到問題時再煩惱,葉山則露出柔和的笑容,說自己只是開玩笑,雙方只得出曖昧不明的答案。

這次或許也是相同情況。儘管中間的發展不同,唯獨「不做出選擇」的結論不會改變。

那麼,他的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

找拿起扔在暖被桌上的手機。

通訊錄內的人名寥寥可數,我很快找到要聯絡的對象,站起身撥電話。

聽筒內開始發出鈴聲。

等待接通期間,內心湧現好幾次切斷電話的念頭。我不知道拜託對方這種事究竟好不好,他說不定會就此討厭我、瞧不起我。

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像是答案的答案。所以最後,還是只有這個選擇。

經過半晌,對方終於接起電話,小心翼翼地開口。

『……喂?』

「是我。抱歉這種時間打電話給你。」

話筒另一端的人——戶冢彩加,充滿精神地回答:

『一點也不會喔。你很少打電話來,我還有點驚訝呢。』

我想也是。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好好講電話。不過,接下來的話題恐怕會讓他更驚訝。

我偷偷吐一口氣,對著話筒中看不見這裡的戶冢低頭。

「……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  ×  ×

與戶冢通電話的隔天一片晴朗,只有冷風偶爾吹過。

馬拉松大賽的起跑點在公園。一、二年級的男女生皆聚集於此。男子組出發後沿著濱海步道跑,抵達美濱大橋後折返回來。

這段路程相當長。有多長?這·么·長!沒辦法,誰教我天生不會算數。所有比三大的數字,在我的眼裡都是「哇,一大堆!」

沒差。不管距離有多長,都不會影響我要做的事。

聽到整隊的口令,所有人陸續排到起跑點的白線後。

我像鰻魚似的扭動身體,鑽進最前排,結果這邊的人很乾脆地讓出空位。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真的跟鰻魚一樣滑溜溜的?

馬拉松大賽不過是校內活動,所以沒有盛大的場面,名次也不會影響成績。更何況,大家在這麼冷的天氣里不情不願地被拖過來參加,真正把目標放在名次上的人,應該沒有幾個。

只有一人除外。

葉山被寄予蟬聯冠軍的厚望,除了拿下第一名,便沒有第二種選擇,所以沒有偷懶的餘地。

他排在隊伍最前端,與我相隔幾個人的地方。若以賽車比喻,即是「桿位」。

他開始做伸展操,活動身體,在一旁觀看的女生立刻爆出歡呼。

男子組起跑後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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