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⑦ 總有一天,由比濱結衣——

一回到家,我立刻倒到沙發上。

在那之後,一行人默默地回去社辦,懷著難以言喻的尷尬與難為情,各自道別離去。

雪之下以歸還鑰匙為由,第一個離開社辦,我也恨不得趕快離開現場,快步走向腳踏車停放處,由比濱則匆匆往公車站牌跑去。回想起來,我們好像僅簡短交談一、兩句,便迅速解散。

今天發生的事情在腦海清晰重現。

我竟然說出那麼丟臉的話……

唔喔喔喔喔喔——超想死的!讓我死了算了!明天超不想去學校啊啊啊啊啊——白痴!白痴!我這個大白痴!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沙發上滾來滾去,不斷在心中吶喊,發出低沉的呻吟。這張沙發沒有多大,所以我大概滾了三圈半,便咕咚一聲摔到地上。

家貓小雪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到,從原本窩的暖被桌里衝出來,繞著客廳跑好幾圈,接著一溜煙地逃出去。

小雪跑來跑去的模樣相當有活力,超乎我原本的想像。仔細想想,其實滿有道理的,畢竟獵豹也是貓科動物,獵人則是某部作者常常外出取材的漫畫。

如此這般,我想著一堆有的沒的東西,整個人趴在地毯上。

「……好想死。」

我小聲地嘟噥。

不堪回首的往事重現腦海時,人們會經歷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帶有破壞衝動的狂亂狀態,第二階段是被憂鬱吞噬的消沉狀態。

我狂亂地扭動身體,接著像斷了線的人偶,瞬間停下動作,在兩者之間不斷反覆。這像極了彷彿已經死掉,湊近一看又擠出力氣繼續掙扎的蟬。我果然跟昆蟲沒什麼兩樣。

重新面對自己,經歷一陣痛苦後,我產生些許死心的念頭,大大地吐一口氣,把身體翻過來。這時,我跟正好走進客廳,目睹一切而傻眼的小町對上視線。

「……哥哥,怎麼了嗎?」

她半驚恐、半無奈地開口。但是,不論自己的妹妹再可愛,現在的我實在提不起勁搭理。我把臉撇到一邊,有氣無力地回答:

「不要管我。哥哥有點陷入認同危機。」

小町聽了,誇張地嘆一口氣。

「哥哥啊——」

聽到小町正經地叫自己,我扭動脖子看過去。她半閉上眼睛,把嘴巴彎成八字型,用滑稽的表情大放厥詞。

「你說啥?認同?整天把個性掛在嘴上的傢伙,才是最沒有個性。動不動就會改變的話,還叫什麼個性?」

她的表情滑稽歸滑稽,說出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喂,那句話未免太中肯,我都忍不住要贊成啦!雖然表情跟口氣都讓我有點不爽。

「我說小町,你不覺得自己的語氣很狂妄嗎?還有,你的表情也很奇怪。」

為了勸戒小町突然狂妄起來的態度,我好聲好氣地這麼說道。她似乎不滿意被我說表情很奇怪,額頭冒出青筋,氣沖沖地反駁:

「……這是在模仿哥哥!」

「一點也不像……」

說是這麼說,我從來沒注意過自己的特徵。難道我的言行這麼讓人火大?第一次從客觀視點觀察自己,這項事實讓我大受衝擊。真正的我不是應該更知性、更沉著,再帶一點虛無感?難道我蠟了嗚?

奇怪,這該不會是真的吧……我受到打擊,開始發出沉吟。小町則走過來,坐到沙發上。

「雖然不知道這次又怎麼了,現在要哥哥改掉彆扭的性格,也是不可能的。哥哥早就是一個廢物了。廢~物。」

她一還說,一邊用腳逗弄倒在地上的我,如同真的把我當成廢棄物。玩到一半,她忽然停下動作,在大腿上撐起自己的臉,輕輕地笑著看過來。

「不過,小町很喜歡這樣的哥哥喔!啊,這句話是幫自己大加分用的!」

小町這麼說道,再用無懈可擊的笑容作結。我懂我懂,這種掩飾害羞的方式,簡直跟某人如出一轍。

「……那真是謝謝啊,我也超喜歡這樣的自己。這句話是幫自己大加分用的。」

「什麼跟什麼……」

小町露出被打敗的表情,我不予理會,逕自爬起身體。

如今總算下定決心。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八成也會想起今天的事,丟臉得滿地打滾;即使到了更久的將來,這段記憶偶然浮現在腦海時,我還是會湧起強烈的破壞衝動吧。

不過,我不介意如此。造就現在這個受小町喜愛的我的,正是那些過去。不要隨隨便便把一個人的回憶說成傷痛,這可是我充滿魅力的地方。知不知道!

我相信,我一定會喜歡上這個充滿魅力的自己。

×  ×  ×

窩在家裡鬼混一整晚,勉強接受現實後的隔天。

我在同樣的時間起床、吃早餐、騎腳踏車去學校。

隨著學校逐漸接近,我卻騎得越來越慢,最後落得在遲到前一刻趕進教室,勉強安全上壘。

……好吧,果然還是不可能。要是我能過個一夜便揮別昨天發生的事,還會生得一副這種個性?

我暗自在心中嘀咕,趴在桌上遲遲不想起來。由於實在太過丟臉,今天我一定要特別提防由比濱接近。

由比濱似乎也多少有些在意,從早上的導師時間到之後的課程,我們好幾次不小心對上視線。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迅速別開視線,開始裝睡。

到底是怎樣、到底是怎樣……

我把頭靠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不斷反覆這一句話,氣勢之猛烈宛如睡覺時被鬼壓床而拚命念佛。即使到了下課時間,我一定晃去自動販賣機或洗手間,中午也躲去老地方打著哆嗦吃午餐。

儘管如此,過去總是覺的停滯不前的時鐘,今天卻以驚人的效率快速轉動。

才一轉眼,最後一堂課也結束。

這一刻終究來臨了。

要是我繼續東摸西摸,待會兒由比濱跟三浦聊完天,搞不好會來問要不要一起去社辦。我不太希望那樣的情況發生,因為,感覺……有點難為情。

由比濱不知是注意到我的態度,或者出於其他因素,一整天都沒過來找我。只不過,放學時間後還是另當別論。

最好在她真的過來之前,趕快離開教室。

坦白說,我今天的腳步之沉重,甚至超越國中時告白被拒絕的隔天。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已經猜到其他人會有什麼反應,所以心情上多少輕鬆一些。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不是整整取笑我好幾天,便是維持平常對待我的方式,裝做什麼都沒發生,暗示「這根本沒有什麼啦!」不過,那些人其實個個都在苦笑,一看就知道心裡想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至於完全無視的情況,我則很少見到。

如果是這種預測得到的反應,我還覺得輕鬆許多。

可是,我完全預測不到,那兩個人會出現什麼反應。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不知不覺便來到社辦門口。奇怪,社辦跟教室離這麼近嗎?自己明明走得不快……而且,過去走在往社辦的路上時,我會看看沿途窗外的風景,今天則完全無心觀賞。

我呆站在門口,嘆一口氣,萌生回去的念頭。不過,昨天是由我自己提出委託,現在當然不存在「反悔」這個選項。

我做好覺悟,拉開社辦大門。

大門沒有上鎖,高掛在天空的太陽曬進室內,窗帘也完全敞開。裡面積了不少未使用的課桌椅,供大家使用的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倒是沒有改變。雪之下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她從手中的書抬起頭,用跟往常一樣的平靜神情開口。

「你好。」

「啊,喔。」

她表現得遠比我所想像的普通,反而讓我一時不知怎麼反應。冷靜下來想想,周遭的人絲毫不以為意,只有自己緊張兮兮的情況也不是沒有。此一癥狀即為典型的自我意識過剩。

我稍微放下心,坐到斜對角的座位,從書包里拿出文庫本,翻開夾著書籤的那一頁,卻發現自己對先前的內容毫無印象。往回翻個幾頁,總算找到有印象的段落。

看來今天終於能夠好好閱讀。

我跟雪之下皆不發一語,任憑時間靜靜地流過,社辦內僅偶爾發出翻頁和清喉嚨的聲音。不過,隨著清喉嚨的次數增加,不免開始讓人在意。我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雪之下又清了清喉嚨,開口:

「今天——」

這幾個字的聲音尖了一些。為了掩飾過去,她再度輕咳一下,稍微往這裡瞄過來,隨即發現我也在看著她,於是立刻別開視線。

「……關於今天的會議,是不是應該先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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